李荞荞从食堂里打了饭回来,就见小华已经醒了,高兴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抬手摸眼泪,又有点不好意思。

一旁的董校医笑道:“问题不大,好好休养个十来天就好了,等会我和你们班主任说下,最近就不要安排许同学参加集体劳动了,免得伤口再次破裂。”

董校医说着,就要去食堂吃饭,让她俩在这边吃完再回去。

等就剩俩个人的时候,李荞荞打开了两个铝制饭盒,里头各两个粗面馒头和一点萝卜干,又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鸡蛋,和小华道:“遇到了班长,说给你补身体的,你安心吃,等下个月咱们粮票下来了,咱们再还他一个。”

小华分了一半鸡蛋给荞荞,荞荞不要,“我不缺这口吃的,你早点好,再分我鸡蛋。”她俩自入学以来,粮票一直合在一起用,吃喝都是一样的,小华见她这样说,也就没有再推拉。

馒头稍微有点噎人,俩个人小口嚼着,李荞荞望着小华脸上被树枝刮破的口子,轻声问道:“小华,大华哥上周不是来信,说升了连长,有家属随军的资格了,你要不去他那边吧?你这次是侥幸,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可怎么办?”

她们这劳动大学,名副其实,每个人一进校,就给发了一把砍刀、锄头、铁锹和两双草鞋,第一学期的劳动任务占课时的百分之八十,理论课百分之二十,这意味着,除非暴雨大雪天气,她们都要在户外进行挖梯田造林的劳动。

见小华低头不吱声,李荞荞急道:“小华,虽然前途重要,活着更重要啊!你不要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等去了西北军区,完全可以再找活做,你又不会依靠大华哥一辈子。”她小时候在继母手里讨饭吃,经常挨饿,都是小华悄悄地把自己的饭团、鸡蛋和红薯分给她。

有一年冬天的傍晚,外面正飘着雪,她打碎了一个碗,继母为了让她长记性,就把她赶了出来,爸爸只是不停地抽旱烟,一句话都没说。

她光着脚跑到了小华家,那一晚是小华抱着她的脚睡的,无论隔了多少年,想到那个夜晚,她都觉得生活还是有盼头的。

荞荞的那句“活着”,让许小华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确实没必要硬逞强,自己一米六的身高,体重估摸不到九十斤,砍伐毛竹的劳动强度,她怕是真的没法适应。

俩人正商量着,校医院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伴着寒风一起进来的,是她们宿舍的孟芫,孟芫个子不高,人有点胖,一边冷得直哈气,一边焦急地和许小华道:“小华,不好了,萍姐掉了一块香皂,在你箱子里找到了,你快回去说清楚!”

李荞荞听了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萍姐的香皂,怎么会在小华的箱子里,再说,小华的箱子不是有锁吗?”

孟芫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从食堂回去,就见她们在翻小华的箱子了。小华,你快回去看看吧!”孟芫没说,不仅是衣物,就是贴身的小零碎东西,她们都拿出来挨个查了一遍,那架势,像是笃定了小华是惯偷一样。

许小华立即站了起来,她爱看年代文,知道这个年代,“偷盗”可不是一项小罪名,如果真犯了事,被学校开除几乎是必然的,更恐怖的是,它会被记录在档案里。以后,就算考上大学,政审那一怕是都过不了。

她想不出来,是谁要陷害她?

她的腿还包着厚厚的纱布,李荞荞和孟芫稍微搀扶了一点,一起往宿舍去。

医务室在二层教学楼的一楼,她们穿过一条沙子道,就到了红砖瓦房的宿舍跟前,一共两排,每排五间,她们的宿舍在左边第三间,李荞荞推开虚掩的门,就听素来就有些爱说刻薄话的崔敏道:“吆,你们可算回来了,正等着你们呢!”

李荞荞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地笑问道:“等我们干什么?今天谁又碰到野苹果树了吗?”

“野苹果树没有,小偷倒是现成的有一个。”崔敏边说着,边轻轻地瞟了一眼许小华。

她眼里的轻蔑、不屑,让李荞荞不高兴起来,“崔敏,你这是什么意思?宿舍里丢了东西,难不成还和我们有关?大家都是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乱说话可是会伤感情的!”

崔敏耸耸肩,她知道李荞荞护许小华,就像母鸡护小鸡崽一样,微微撇嘴道:“可不是我乱说,这回人赃俱获的,呐,你问下萍姐吧!”说着,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站在旁边,盯着许小华看。

许小华轻轻喊了声:“萍姐,崔敏说我偷了你的香皂,你也这么认为吗?”

方小萍微微皱着眉,有些为难地道:“小华,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可是我的香皂,确实出现在你的箱子里了。”说完,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黄色包装纸的香皂来。

许小华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道:“这是我的,两年前,我哥刚去当兵,领了一笔补助,给我买的。”她一直没舍得用,想着遇到什么事,还能拿来换个五六毛钱。

想了一下,许小华又接着道:“萍姐,你看这包装纸虽然完好,但是放久了,还是有些落色,你的香皂肯定是崭新的对不对?”

方小萍没有说话,她拿到手里的时候,就发现了,虽然是一样的包装,但是这块明显放的久了些。

许小华见她沉默,也没有再说话。这是她的东西,她不怕有嘴说不清。她这个人最怕麻烦,但是麻烦真来了,她也不怕。她自幼没有可靠的长辈依靠,遇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处理。

弄清了事情大概,许小华才抽空打量了下宿舍,发现她箱子上的把手被撬掉了,衣物和一双新草鞋,都堆在床上,还有她哥最近寄给她的两封信,从箱子的夹层里被抽了出来,拆开散在床上。

脸色不由就冷了下来,淡声问道:“方同学,你撬我的箱子不够,还需要偷拆我的信吗?难道你觉得,我这么薄的信封里,能装得下你的香皂?”

从“萍姐”到“方同学”,许小华瞬时就拉开了俩人的距离,方小萍对她忽然而来的怒气,有些发懵,信不是她拆的。当时她听崔敏说,小华的箱子里好像有块香皂,她还犹疑着,崔敏就拿砍刀把箱子把手砍了,等真看到了一个牌子、一个包装的香皂,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平时和小华处的很好,本能地知道,小华不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她准备说,这不是她的,可是崔敏就“叭叭”地说了一串什么开除,处分的话,末了还说了一段:“要她赔偿,她要是不想被开除,就让她出钱解决,她哥不是升了连长嘛,怎么也不会差这几块钱吧?”

许小华不差,可是她差啊,她爸给她在县里找了个临时工,要五十块钱,家里怎么凑,也只能凑出三十多来。

她脑子里都是钱的事,压根没注意到,这两封信是怎么回事?此时,她望了望许小华,又看了看崔敏,终究只是张了张嘴,没有辩解。

崔敏本来听到许小华的质问,当了一两秒的鹌鹑,见方小萍没有把她抖出来,又抬了头,意有所指地道:“萍姐,你还真信她扯的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俩都能买到津城灯塔牌的香皂不说,还能同一个颜色的包装纸?反正我是不信的。”

崔敏边说着,边一脸狐疑地打量着许小华,目光落在她裹着厚纱布的腿上,忍不住讥嗤道:“有些人真是下得了狠手,这下子怕是一两个月都不用参加集体劳动了。”

许小华早就烦崔敏,她甚至怀疑,这事就是崔敏导演的,冷冷地看着崔敏道:“证据呢?今天你们要是拿不出证据,别说班主任,就是找到校长那里,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方小萍心里本就有些心虚,此时立即道:“小华,一块香皂罢了,闹不到那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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