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

出乎意料,这一次出声的并非法家高徒李斯,而是素来以圆滑而闻名的叔孙通博士。他手撑地面,勉力开口,脸色却一片苍白。

公子扶苏停止诵读,不觉看向了叔孙博士。他心中所受的冲击同样极为剧烈,但毕竟是累代高门的教养,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样的失态。眼见叔孙通摇摇欲坠,扶苏心中诧异,却又立即醒悟。

——显然,在“亲亲而尊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学看来,这所谓的“宁有种乎”,真正比法家刻薄寡恩的申韩之术还要可怕;这前所未有的呼号已经超出于叔孙子的想象,以至于有些反应不能了。

看来,相比于“诛独夫纣”、“民贵君轻”的真正大贤孟子而言,叔孙子还是差了一点火候。

这样的张皇失措实在太过显眼,就连祖龙都不觉瞥了他一眼:

“叔孙通?”

叔孙通战栗着匍匐了下去,虽然心中如鼎如沸,但开口时竟然不知如何措辞,往日的辩才灵动,竟仿佛被抛之于九霄云外了:

“陛,陛下……”

“叔孙博士倒似乎比朕更挂怀。”始皇帝淡淡道:“说来奇怪,朕这个皇帝阅读天书之后,都尚且不至于失态到这个地步,怎么叔孙博士这么激奋呢?”

皇帝的表情轻描淡写,但委实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前几日他从天幕处兑来了这份关键的文件,翻阅之后真是大受刺激,几乎在怒气之下一脚踢翻香炉,施展破庙而伐神的老手段。

所幸泰山封禅以来遭遇过的重击实在太多,祖龙痛定思痛心理素质骤增,居然顶住了这前所未有的惊雷;而今皇帝提起此事,心态已经大转平和,俨然有了定见

眼见叔孙博士嗫嚅不语,同样大受震动的李斯不觉瞥了自己这位怨种同僚一眼——叔孙子之所以震动尤深,倒不仅仅是因为这陈胜的言辞刺激了儒家的底线,恐怕也隐约猜测到了皇帝的手段。

显然,皇帝为千秋万世计,是绝不能纵容这些黔首们因为郁郁不得志而心生反义,最终云集呼应,动摇大秦社稷。但要满足这些黔首的需求,给予他们渴求的机遇,便非得切割已有的利益不可。

那么,到底该切割谁的利益呢?

想起皇帝适才所说的“摧折百家傲骨”,

李斯若有所思。

当然李斯已经是束手待死切割与否浑然与他不相干;但叔孙博士却是真正利益相关不能不顾及自家那乌泱泱的儒生子弟自是大为狼狈。

果然在咬牙踌躇片刻之后叔孙通匍匐求告:“陛下陛下这些得势的黔首未尝不是一时侥幸实在实在不必如此挂心……”

天可怜见被天音“宁有种乎”威慑之后叔孙博士犹自心惊好歹不敢说陈胜等是“叛逆”、“作乱”了。

始皇帝瞥了他一眼:

“你以为只是侥幸?”

叔孙通战栗不敢言。始皇帝则向长子招手:

“继续念后一段。”

扶苏俯首遵命高声朗诵。

【当然仅仅归之于历史的必然对秦末汉初的英雄豪杰来说依旧是不大公平的。仿佛胜败并不仰仗人力而是依赖于天数。事实上秦失其鹿后的争夺尽管只有短短数年但委实是华夏群星闪耀之时真正谋臣如云猛将似雨没有一方不是一等一的豪杰。

自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来七年之间龙争虎斗对战双方贡献出了极为高光的表现。前期征战之中大秦军队发挥稳定在胡亥赵高这堆顶级猪队友的拉扯下依旧所向无敌几乎以泰山压顶之势压制住了起义;直到年仅二十四岁的项羽力挽狂澜于巨鹿关前破釜沉舟九战九胜以四万楚兵横扫四十万秦军主力一举而抵定乾坤。

如果仅仅列举这巨大的数字差还不能说明这一战的牛皮我们可以再补充一点基本消息——项羽以四万兵马横扫的四十万人隶属于大秦最为精锐、强干的主力所谓镇守边陲直面匈奴的长城兵团。那是秦军最后也是最强的脊梁。

可以说巨鹿一战之后秦朝空有关中千里沃土实则内外防御被清理一空“亡可翘足而待”矣。

与秦人最强的兵力正面作战并以多胜少尽数歼灭这是战国以来六国精诚合纵竭尽国力都做不到的事情——换言之如果以秦军的兵力做个等量代换那么巨鹿之战的激烈与强悍便几乎超越战国数百年的总和。

以此衡量交战双方的战力夸张到了什么地步呢?可以说

主力的项羽都可以在短时间一统天下轻松打爆六国联军的总和。

只能说现实果然是不讲究逻辑的。十五年以前秦国奋六世之余烈筹谋出关时还要战战兢兢小心预备;而十五年后足以横扫六国的军队却一出就是两支战绩一个比一个更强悍。

真的这种东西写到小说里大概都会被读者吐槽战力崩坏数值膨胀的吧?】

读到此处扶苏的声音不由越来越小竟尔说不出话来。他抬眼望去却见殿中叔孙通、李斯等人均是一脸呆若木鸡、反应不能的表情。

在殿中的没有一个是庸人他们或许不知道这“项羽”是何许人也但却相当清楚王离、章邯的能耐

——简单来说自始皇帝灭六国之后府库大大充盈秦军秣马厉兵战力上升得极为惊人。昔日灭楚的主将王翦奉命视察部属之时便曾慨然感叹说这样的精锐已然可以视往日的秦军如无物了。

换言之王离、章邯等率领的精锐兵团决计有一击扫灭六国的实力!

但这样的精锐这样的精锐却被姓项的小子一击而溃甚至连逃逸都做不到……

叔孙通与李斯脸色煞白齐齐抽了口凉气。

如果说先前天音所说的“六国亡秦”还只是虚无缥缈的预言那么眼下这残酷到惊人的战绩就再明确无误的解释了大秦的暴亡。

……有这样的敌人隐伏于江湖中天下简直危在旦夕。

大概是心理斗争了许久李斯咬牙出声:“陛下……”

这样的人物得尽快翦除啊!

始皇帝只是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

“朕已经派人责问吴中的太守命他自杀另择良吏。“祖龙向长子解释:“以眼下的局势暂且不能妄动。”

扶苏微微愕然随即醒悟:项羽这样的亡国余孽能安然存身于吴中势力必然已经盘根错节;如果仓促清剿恐怕立刻就会激起民变闹出“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风波。还不如选一个高明的长官徐徐图之暗自削弱这些遗民的斗志。

但皇帝的手腕如此灵动实在大大出乎几人的意料。祖龙似乎嘘了一口气平静开口:

“更何况这项羽也并不是第一号

的心腹大患……继续读下去。”

扶苏张了张嘴,表情愈发惊悚了。

——连项羽都算不上头号的心腹之患?

他硬着头皮读了下去:

【仅以功业论,项王的巨鹿之战简直是战国以降历次大战中光辉的顶点,纵使廉颇、白起再世,大概也只能瞠目其后,自愧弗如而已。

四万胜四十万,正面击溃秦军最强的兵团——在战国之时,这简直是各国做梦不敢想象的战绩。相较于数十年各国混战,巨鹿这一场算是真·高端局。

但这仍旧不是终止。当我们回望楚汉相争的历史,依然有更为辉煌的名字高踞于项王之上,纵使将星璀璨,依旧在这名字前黯然失色。

没错,我们说的是韩信,兵仙韩信。】

读到此处,叔孙通很不体面的低呼了一声。

说实话,“兵仙”这样的称呼委实有些尴尬的土气,但宫殿中人人静默,没有一个发声表示异议。

毕竟,如果真有人能横扫巅峰时的那个“项羽”,他就是自称兵祖宗,想来也无人敢于议论。

只是,在骇然震动之余,众人心中却不觉转起了同一个念头:

……这战力贬值,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当然,我这里不打算吹韩信打的胜仗。甚至说句实话,相较于项王在巨鹿奇迹般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韩信定三秦、平魏、破赵、灭代的诸多征战固然精彩至极,却也未必就超乎其上,可以蔑视项王什么。真正令他为古今称许,后世名将俯首拜为第一的,反而是一个相当不起眼的小技能——所谓韩信可以“驱市人而战之”、“多多而益善”。

这个技能在后世倒不算稀奇。不少将领都有临时武装平民,紧急训练后组织冲锋的战例,最多不过称许一句带兵能力超凡脱俗而已。但兵仙之所以为兵仙,靠的只是带兵能力么?

或者说,我们不妨回到楚汉相争的那几年,纵观天下诸侯,有几人可以“驱市人而战之”?

答案很简单,一个也没有。

不要忘了,秦亡距战国还不过区区十五年,并立的诸侯们依旧在以六国的惯性思考着问题。他们追念灭亡的先国,追念夷灭无地的军队,于是以旧国的逻辑重建了一切——赵军属于赵人,燕军属于燕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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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天下无敌的西楚霸王,他赖之震慑诸侯的精兵强将,也是“江东子弟”,楚人出身。

这是诸国几百年的逻辑了,很正常,对吧?

而韩信,就是这个正常逻辑中的“意外”。

简单来说,韩信——或者说汉初三杰——是混战中第一批意识到“时代变了”的人。他们朦胧领悟到了这世界的变化。天下已经不是七国争雄、彼此为政的天下了,这是被祖龙以一文字,以统一度量衡,以驰道改造过的,大一统的世界!

仅以军事而论,“一文字”意味着军令可以在各国军士之中通传无碍,只要安排识字解文的将领,便可以将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控制住每一个兵士;而统一度量衡,则意味着辎重发放的度量不再有冲突,军事器械的制造可以归拢于整体的标准之下;而皇帝耗竭国力修建的驰道,则为军队的迅速调动与转移提供了最关键的条件。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一支统一的,超越于各国界限的军队,已经呼之欲出了。

而韩信,兵仙韩信,多多益善的韩信,是唯一能掌握这支军队的人。

他领悟出的奥秘在后世平平无奇,但在楚汉相争时却无异于不可理解的神技——各国诸侯都依赖着本国子弟所组建的乡土部队,打一次就消耗一次,战一场就少一场;而韩信呢?韩信在赵国便招募赵人,在魏国便收揽魏军,但凡始皇帝车同轨书同文之处,都是兵仙无穷无极的兵源。什么叫“多多益善”?意味着无论是哪个诸侯国的人,都可以被韩信随意调动,如臂使指。

当诸侯面对韩信时,便等同于以区区一地之兵,抵抗大半个华夏混同而成的部队;以区区一诸侯国的精锐,对抗整个中国的精锐。

这还能有一分的胜算么?

什么叫降维打击?这就叫降维打击。什么叫先进制度对落后制度的碾压?这就叫先进制度的碾压。

在楚汉争斗的短短数年之间,先进制度毫无疑义的展示了它莫可抵御的威力。大一统——哪怕仅仅是被始皇帝仓促开发出来、极度残缺而又孱弱的大一统,也可以轻松吊打六国余孽。

诸侯中的魁首,西楚项王“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所领之楚军横行天下,实在已经将战国旧制的潜力发挥到了极致;但纵使这样光辉灿烂的名将

,无与伦比的万人敌,在大一统面前依旧孱弱得可悲而又可怜,甚至抵挡不住先进制度所稍稍展示的那点威力。

项王死时,自称“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某种意义他并未有错误。如果世界还是战国时的那个世界,那么项王与兵仙沙场争雄,纵使不敌,亦不至于一败涂地;真正将他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绝非军略上的差距,而是那若隐若现的历史进程,初次从胞胎中睁开眼睛的大一统。

换句话说,他也不是败给了天,他是败给了始皇帝,以及唯一领会始皇帝精髓的兵仙。

读到此处,扶苏心潮澎湃,热血滚涌。他久出塞外,对兵制军务了如指掌;也正因如此,一看到韩信“多多益善、“混诸国之兵的操作时,才如醍醐灌顶,有了不可言喻的明悟。

——原来还可以这样!

与这样招募兵士的手段相比,过去以一国一地为界域,以家乡父老子弟为根基的军队,便实在是太原始,太低效,太,太可怜了。无怪乎那位勇冠当世、天下披靡的“项王会战败,在这样的手段之前,纵使白起复生,恐怕也只能束手吧?

扶苏不懂什么“制度,什么“先进,但他本能的意识到了这小小举措中的光辉前景,那不可思议的优势。

不过,以天书而论,这样混合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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