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紫云阁二楼那狭小之处,灯火通明,倩影投射窗牖。原是秦叶蓁满心欢喜得睡不着,先是在妆台坐坐,而后寝殿踱步。末了,更深夜半,三分困倦袭来,她躺在卧榻。

寒津津的被褥,挡不住火热的内心。

躺下之后,方才的些许困倦,转瞬之间消散不见,她将自己半张面皮淹没在被褥之下。

偷偷地笑,不欲使人瞧见。

可她不知道,纵然唇角的笑意被隐藏,眼中的光亮,似一双烛火,灿若星辰。

第二日天不亮她便起身,按耐住满腔的欢喜,去往含光殿念书。

她来得早,含光殿的一切一如从前模样,可她却从中觉出几分欢喜。皇子宗亲或念书或胡闹,陪读公子姑娘逗趣儿,端的是一派祥和。今日的课业,是文渊阁魏大学士讲授《刘子·履信》。

“……夫商鞅,秦之贵臣,名重于海内,贪诈伪之小功,失诚信之大义,一为不信,终身取尤,卒至屠灭,为天下笑,无信之弊,岂不重乎……”①

魏大学士年近古稀,声线不稳,断断续续。

秦叶蓁听着,却不知听到何处去了。她的心思,全然在那处空出来的书案上。那福王世子之后的书案,乃崔敬所有。

目下空荡荡,不见一丝人影。

他今日没来,是为了什么呢?秦叶蓁挡不住地胡思乱想,或是他并未求得父母应允,或是他有了旁的事情,耽误了……

定然是耽误了,再没旁的理由。

午膳前后,魏大学士的课业结束,一行人浩浩荡荡前来,走向崔敬的书案。打头一个是他表兄,王将军长子王霖,后头几个是惯常跟随崔敬身后的小厮,南方,西风,东山。

这几人,秦叶蓁都认识。他们日日和崔敬在一处,想不认识也难。

崔敬的四个小厮,除开北疆,全都来了,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她躲在人群当中,细心看着。只见王霖左右拜拜,朝福王世子行礼,继而一面指挥几个小厮收拾东西,一面和福王世子解释。

说是崔敬志不在此,原以身报国,投身边疆。前几日听闻西北告急,着急忙慌使人去王将军处投了帖子,愿意做个马前卒。若是没有朝廷派遣,当个伙夫也可。昨夜又见西北战报,急冲冲去了,来不及和众位告辞……

西北告急么?她身为当朝五公主,怎生不知道呢。

急冲冲去了,连和福王世子告辞的机会也没,当真是急切。

恍恍惚惚听着,秦叶蓁似乎双耳失聪,听不见,看不清。

这世道中的所有,当真全部与她无关么。

她想不明白。

他们几人和福王世子告别,继而和含光殿每个相熟之人告别,或是三五句,或是一两句,或一声叹息,或一声庆贺。王霖作为崔敬表哥,此刻代替他左右逢源,依依惜别。含光殿不大,不过是五间开,帷幔沙沙,王霖一行人始终离秦叶蓁老远。

收拾好崔敬的包裹,一一话别之后,王霖等人迈步出门,沿着含光殿前的广阔大道,越来越远。

秦叶蓁跟随几步站在台基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发呆。寒风飒飒。

崔敬离开得匆忙,却记得身为福王世子伴读的责任,记得同窗好友,独独不记得她。

不记得她秦叶蓁。

她也是他的同窗好友,更是昨夜点头立下盟约之人。

原来,她真的没有被人记住。

她转身自嘲笑笑。天大地大,她秦叶蓁就是个无人在意的存在。

崔敬走了,没几日他表哥王霖也走了,吏部安排个押运粮秣的差事,算是荫封。文书下来那日,含光殿多人不解,依着王霖的文气,若是等两年科举,至少是个二甲之列。用了荫封,一辈子低人一等。

王霖也不辩解,只说是西北有难,他们武将之家,计较这些做什么。

含光殿中关于崔敬的消息,和他相熟的姑娘郎君,越来越少,好似从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秦叶蓁照旧日日念书,听大学士讲学。

也不知是哪一日,她失魂落魄再次走到长秋亭。

秋末的风声,晃动树梢,满地金黄。间或一二焦黄、灰绿夹杂其中,双脚踩在上头,咯咯的响。

那夜的话,不禁意之间浮上心头。

他分明是点头了的,为何匆匆而去,连只言片语也没有。

是不是,他从来都不曾记得她,不曾将人放在心上。

无人言语,无人告知,唯有秋风飒飒,连绵不绝。

再后来的日子,和从前大同小异,唯独四公主成亲这桩事,令秦叶蓁担心几分。所担心者,也不是四公主的婚仪如何,她们姐妹没那份情谊,担心的不过是那日,定然会见到王太太,崔敬的母亲。

王夫人乃王将军的妹妹,早年在京都,排得上号的伶俐人,行事利索,万事不拘。若是见到她,秦叶蓁怕自己胆小瑟缩不敢问话。

她终究是落入网中,想知道崔敬为何不告而别。

天不遂人愿,四公主婚仪那日,王夫人抱病,并未出席,仅仅是遣了长媳黄氏前来。黄氏今年春日才生了个哥儿,略显富态,喜气洋洋,不禁使人心生亲切。

秦叶蓁寻了个空隙来和黄大奶奶搭话,“听闻奶奶新添的哥儿,长得甚为俊俏,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带出来,我们看看。”

黄大奶奶眉眼弯弯,笑得真诚热烈,“五公主这是哪里的话,孩子还小,哪里看得出来好不好。若是公主喜欢,将来啊,有的是孩子。”

登时,她们二人身旁几个听闲话之人笑了起来。

有人说道:“就是就是,五公主还怕见不着可爱的小儿么,”说着凑了过来,低声继续,“我听说,前几日,陛下见了礼部几个老臣,外带几个宗亲,说是商议婚事。我想着,四公主和何世子的婚事,都快到亲迎了,何至于这时才来商议。此番商议的婚事啊,定然是五公主您的。”

秦叶蓁一听,面红耳赤,说出不话来。

叽叽喳喳的喧嚣声中,偶有一两个知道点眉目之人,探过来凑热闹,拉着黄大奶奶的袖子。

“我说诶,黄大奶奶,你们府上没给三郎说亲事么。三郎君这一去啊,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现下若是不说个亲事,看住他的心思,没准儿啊,在西北建功立业,老大年纪才回来呢。”

黄大奶奶丁点不悦也无,依旧是满面的笑意。

“那会儿子三郎走的时候,母亲还提过这茬呢。谁知道,三郎却说,西北不平,何以为家。竟然不打算成亲了。为着这事儿,母亲生气了许久。这不,一直到今日都还没好利索。”

那凑热闹的妇人说道:“也对。你们府上王太太,一向是红红火火的,身子骨也好,这多年来,还不曾听过她这般病重。赶明儿得空,我给你们府上递帖子,来拜会拜会。”

黄大奶奶:“那晚辈提前谢过夫人。到时候您只管来,我们小辈啊,一直候着呢。”

而后她们说着什么时候上门,说着京都时兴的衣裳料子,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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