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流个不停，徐婷婷悲哀地发现，就算是哭，她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哭，因为她担心泪水弄脏衣服。她的衣服是新的，是用系统发的零花钱买的，很珍贵。
没有人给她递纸巾，她掏出口袋里的纸巾，擦着流不完的眼泪，看着审讯她的奶奶，想立刻逃出这个病房，逃往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但她不能那样做，她要高考，她舍不下好朋友陆晨曦，不愿意让班主任失望。
她近乎心碎地问奶奶：“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我会偷会抢别人的衣服穿吗？”
奶奶坐在床上，绷着脸，极不满，丝毫不顾及孙女的尊严：“不然你哪来的衣服？”忽然她灵机一动，目光就像刀子刺向徐婷婷，大声喝问，“你是不是交了不三不四的男朋友，跟他上床，哄他给你买新衣服？”
惊怒的语气显得徐婷婷就像一个玷污了徐家门楣的荡/妇。
“说啊！你跟男的睡觉了是吧？”奶奶猛地站起来，手高高扬起，眼睛里充满了失望。
徐婷婷看到病房里其余人异样的眼神。
她的颜面被奶奶撕得破烂。
从来都这样，她没有从奶奶身上感觉到一丝尊重，也没有感受到亲情，从来都没有！
奶奶只是把她养大，如同养大一只猫、一条狗。
她直视奶奶的眼，气愤地大吼道：“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就那么让你厌恶吗？对你来说，我是偷东西的贼！是抢劫犯！”
眼泪从开始流淌就无法停止，纸巾早就湿透，徐婷婷的声音变了调，她昂着头，看着要扇她耳光的奶奶。
“我每天在学校念书，我的成绩进步了！”
徐婷婷大声说：“我想留在学校复习，爸妈说你病了，我才来医院探望你。你见了我，不问我考了多少分，不问我有没有被别人欺负，也不关心我降温了会不会冷！你觉得我随随便便跟男人上床！”
她不懂奶奶为何如此对她，她问：“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孙女吗？你看到弟弟穿五百块的球鞋，会问他有没有交男朋友吗？问他有没有陪男人睡觉吗？！我生下来是女的，不是男的，所以我什么都不配有，我读完初中你们便要我进厂打工！”
一直文静老实的孙女变得牙尖嘴利，奶奶尴尬地放下巴掌，声音也小了：“哪有的事！你不是在县城读书吗？我还盼着你考上大学，以后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呢！”
别人都在看着，奶奶也不敢面对他们，若无其事地坐下，小声嘀咕：“你妈给你钱买的新衣服吗？还是你爸给的？”
原来奶奶知道她有爸妈。
徐婷婷流着眼泪，看着表现得像是不曾伤害她的奶奶。
总是这样，每次奶奶误会她，都不会道歉。
她失手打碎一只碗会被骂很久，奶奶自己打碎碗，碎片扫了扔掉，无事发生。
陆晨曦教她，要勇于表达内心的情绪，不要憋着谁都不告诉。
她听了，她说：“奶奶，我很伤心。你让我非常难过，你看到我哭了吗？”
奶奶惊讶地看向她。
她的泪水仍在流，她倔强地和奶奶对视，无声地要求奶奶给她一个交代。
然而奶奶看不懂她的暗示，用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语气说：“哭了就把眼泪擦了，都长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还哭得跟个小孩子一样，不怕人笑吗？”
事情决不能这样随便糊弄过去，徐婷婷狠狠地瞪着奶奶。
“说了让你别哭！你聋了听不见？”奶奶开始不耐烦，“缺钱花了？要钱是吧！给你！”
奶奶从口袋里掏出钱，拿了一张五毛纸币，对上她的眼神，换成一张一元的给她：“下楼去买雪糕吃，医院边上有小卖部。”
平生第一次，奶奶给零花钱买雪糕。
如果她是讨人喜欢的乖孙女，她要害羞地接过钱，乖乖地下楼买雪糕。
可是徐婷婷不想做乖孙女。
眼前这奶奶给的一元钱，让她想起办公室里张浩文的爸爸递来的八张纸钞。
区区98元不能让她原谅张浩文，一元钱能买回她被撕烂的尊严吗？
徐婷婷不接钱，一双泪眼映着奶奶的脸。
奶奶恼怒，正要说话，病房里响起别人的嗤笑：“一块钱买不到雪糕的啦，现在最便宜的雪糕也要两元钱了。”
钱少了？奶奶不想被人认为她吝啬，一狠心拿了五块钱给徐婷婷，黑着脸特别不高兴：“拿去花！随便你买什么吃的！”
“我不要钱。”徐婷婷把钱推回，明明白白地说，“你污蔑我，我要你向我道歉！”
“道歉？我污蔑你？”奶奶登时便气炸了，“你衣服哪来的怎么不说？你爸妈给你钱买的你咋不回答？你是哑巴吗？问你话你不会说，还有脸怪我！好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这个老东西管不动你了，你竟然欺负我！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问他给没给你钱！”
隔壁病床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劝说道：“老姐姐别恼了！你家这孩子在县一中读书，成绩肯定不差，看她不像会惹是生非的人，学校也有老师看着学生呢，由不得她乱来。孩子读高三吧？明年要高考，学习忙得很，还特地从县城搭车来探望你，多孝顺！你就不能高兴一下吗？非得跟孩子过不去，瞧现在，闹得多难看！”
“是的啊，我家孩子能考上一中，我梦里都要偷笑。”别人附和。
“小孩贪新鲜，买点新衣服穿正常得很，瞧你也不是出不起那百来块衣服钱的，孙子穿着几百块的球鞋呢，不能对孙女太差。”
“好闺女，拿着你奶奶给的钱去买零食吃吧，我们帮你劝劝你奶奶。”
有人拿过奶奶的五块钱塞给徐婷婷，和气一笑，要平息奶奶和孙女的矛盾。
于是，徐婷婷懂了。
这些人看似在帮助她，实际上没有一个是真正站在她这边的。
或许他们觉得奶奶对她过分，可他们不认为奶奶做错了，更不认为奶奶要向她道歉。
他们也是奶奶这样的长辈，他们家也有她这样的孩子，他们希望她听话。
他们认为，只要她听话，奶奶就会对她好。
什么叫对她好？不打她不骂她，饿不死她就是好。
他们觉得她没有尊严，五块钱能轻松哄好她。
病房里那么热闹，外面还有人探头探脑，徐婷婷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在向家长说“不”这条路上，她找不到任何一位同伴。
也没有前辈告诉她，她要怎么做。
幸好她有系统，虽然它自称辅助程序，但它一直陪伴她，支持她。
她能感觉到，系统希望她坚持自我，希望她勇敢地对家长说不，别再做一个任由家长摆弄的乖孩子。
突然间，徐婷婷想起班主任陈若龙早上说的话。
她现在十七岁，即将成年，应该学会决定自己的人生，把握人生的方向。
班主任如果来到这里，应该会支持她吧？
徐婷婷整理好情绪，将塞到手里的五块钱递给奶奶，眼睛里的泪不知何时止住了，她一脸认真地对奶奶说：“我在读高三，过了年就十八岁了，我不是小孩子，两块钱的雪糕、五块钱的零食，我不稀罕。以后我工作了，我想吃多少能买多少。”
不用以后，现在她也有钱买下小卖部的所有零食满足口腹之欲。
她抱着从学校带出来的书本、试卷、文具，拿着装了洗漱用品、换洗衣服、拖鞋的袋子，像个成年人那样从容地注视着从来不尊重她的奶奶。
她的声音也是平和的。
“天冷了，我没有暖和的衣服和被子，需要钱买。我不主动问你要，你不会给，问你要，你最多给我五十块。我知道你不是没钱，你是故意让我受冻，不想让我过温暖的冬天，反正我冻不死，不是吗？”
奶奶变得羞恼：“你乱说什么！”
“我读高三，老师让出钱买试卷，笔写了一支又一支，需要钱买文具。你不主动给，给的时候不情不愿，怀疑我骗钱。其实你知道我没有骗你，你存心让我难堪，让我像乞丐那样卑微地求你施舍，反正我爸妈从来不会给我钱，我必须依赖你的恩赐，不是吗？”
崩溃的情绪无法解决问题，徐婷婷用手指擦去眼角溢出的泪，轻轻笑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奶奶，你给的伙食费，只能打食堂最便宜的菜吃。我十七岁了，身高只有149CM，全班最矮，整个年级也找不到几个比我更矮的学生。以后我可能长不高，一直是个矮子，跟你一样，你满意吗？弟弟过年回来，他比我高一个头。都是爸妈的亲生孩子，我为什么这么矮，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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