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着血的金链被手帕包住,揣进了兜里。

四方城寨的小巷,地上湿漉漉的,巷口有一盏路灯,圆圆的昏黄的灯泡,高高悬挂在墙壁上,她加快脚步,把吃剩的麦芽糖扔进了路边垃圾桶里,一转角隐没在黑暗中。

回到圣心楼,上楼梯的时候遇到了剃头佬背着家伙,刚收摊回家。

梁可风主动打招呼:“剃头叔你今天怎么那么晚?”

剃头佬笑道:“在市场听别人聊马经。”

回到北角楼,大家正围坐在客厅看电视,六婆看见她回来,把她叫住。

梁可风接过六婆塞过来的一道黄色三角符,赶紧道谢:“谢谢六婆。这个要给多少香油钱?”

“香油钱是随心的,你明天早上戴上符,去天后庙添上三块五块,都可以的。”

梁可风点头:“六婆你这边的费用呢?”

六婆拉过梁可风的手,老太太的手,粗糙,但暖和。

“别人来我这儿求符,我心情好,也就收个一百元一道,心情不好给我一万都没门。你这道符,是我倒贴主动要给你求的,不收钱。等你发达了,记得关照我家那个没脑子的猪头孙。”

看来,六婆用一道符想要做她的天使投资人。

梁可风笑道:“六婆,不是我想发达就能发达的。”

“你可以的!你看你今天,面色红润,面相在收纳福气,你肯定做了好事。”

刚杀了一个毒贩,不知道算不算做了一件好事呢。

梁可风笑着再次道谢:“谢谢六婆,那我就收下了。”

坐在最外面的好婶以为六婆想要撮合自家孙子和阿风,她平时对六婆说话很客气,但今天忍不住下场:“六婆,不是我说,猪头威跟阿风不怎么般配。”

六婆白她一眼:“我当然知道,我孙子要文化没文化,要钱财没钱财,就模样还过的去,但我不会痴心妄想的。好婶你也别痴心妄想,你家阿伟,也不般配。”

好婶“啧”了一声,连忙解释:“我家阿伟读书多,坐办公室的。”

“是啊,阿伟多好,我看他面相,一生安乐命。平平淡淡也是福啊。”

换言之,一生平庸!

这个六婆是会怼人的。

但她说的都是好话,婶不好

反驳,只好换了个话题:“阿风你那么晚去哪儿了?”

梁可风举了举手中的香皂:“我去买了块香皂。”

正聊着,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梁可风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飞仔跑过来,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问:“啸哥在家吗?”

好婶指了指楼上:“在啊。”

那人急忙往楼梯口跑,刚好跟从房间出来的猪头威撞了个满怀。

猪头威拉住那人:“喂,鹌鹑!撞鬼你啊!神神化化干什么!”

“旦哥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鹌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猪头威大惊失色:“然后呢?”

“瓜柴了。忠直叔让我来叫啸哥。”

见鹌鹑上了二楼,众人围了上去问猪头威什么情况。

好叔:“阿旦怎么了?”

猪头威学鹌鹑做了一个动作:“被人抹脖子。没了。”

好婶不由打了个冷颤:“撞鬼咯!六婆那天说他印堂发黑,出入要注意平安!果真灵验了!”

六婆估计也没想到自己的话那么灵,她连连摇头叹息:“我说他印堂发黑,他还说是没睡好觉。”

梁可风站在一边默不出声。

好叔:“不听六婆言,吃亏在眼前。”

好婶:“好言难劝该死鬼。”

剃头佬端着饭碗走过来:“今天下午我出去,刚好遇见阿旦来找啸哥,他还说元宵请我们吃蛇肉,谁能想到,是请吃席。究竟是谁干的?寻仇吗?”

猪头威:“不知道啊。”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啸哥跟着鹌鹑快步出去了。

猪头威拿了件外套就往外走:“我跟去看一眼。”

好叔劝他:“外面那么乱,你不如明天直接问啸哥。”

猪头威:“没事。”

好婶交待猪头威:“你经过糖果厂办公室叫阿伟别加班了,赶紧回家。”

“哦。”

好叔劝六婆:“六婆你也不拦着你孙子。”

六婆显然是比较通透的:“他那么大的人,自己有脑子。”

好婶见梁可风站在一边吓呆了,忙叮嘱:“在家里呆着就没事,以后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

梁可风

乖巧点头:“知道了。”

众人聚在客厅继续热聊,梁可风独自上楼去,刚上二楼,遇见曼姐女儿小桃子抱着要换洗的衣服,站在房门口,等她妈妈,看样子是准备下楼洗澡。

“风姐姐!”小桃子穿着厚厚的好看的公主裙,小女孩长得可爱,嘴巴也甜。

虽然居住在四方城寨这样的环境里,但看得出,曼姐是尽了自己所能,给孩子最好的生活。

梁可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小桃子,怎么一个人站在门口啊?”

“我等妈妈下楼洗澡。”

曼姐端着脸盆从房间出来,她们打了声招呼,曼姐问她是不是出事了?

梁可风摇头:“好像说谁被杀了,具体我也不清楚,他们在底下聊呢。”

曼姐牵着小桃子下楼,小桃子好奇问:“妈妈,谁被杀了?”

曼姐温柔道:“没有,小桃子听错了。是好婶要杀鸡。”

程咬金听见梁可风跟曼姐说话的声音已经从房间里出来,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老板出去干嘛了。

谁能想到,她没跟自己商量,就这么利索地把阿旦杀掉。

“风姐,你真是……厉害!真把炮!”程咬金由衷敬佩,妹妹都变姐姐了。

梁可风轻声道:“他认出我了,还胆敢要挟我……”

“这种毒贩子,就该杀!没人发现你吧?”

梁可风摇头:“没有。”

说着她把手帕包着的金链递给程咬金:“洗干净了,收起来。”

这是嫁祸的工具,至于嫁祸给谁,她暂时还没想法。

需要见机行事。

*

那天晚上啸哥很晚才回来,而程咬金从猪头威那里套了一些信息。

据说阿旦的老大也就是东区上白龙的坐馆忠直叔扬言一定要找出真凶给阿旦报仇。

第二天中午除了曼姐母女外,其他人都在家吃午饭。

大家都在跟啸哥打听阿旦的事。

啸哥大概三十多岁,个子比较高,人很干净时髦,平时出入喜欢戴副浅色墨镜。

不过他嘴巴很严,无论大家怎么问,他都只是说:“还在查,目前没什么线索。”

啸哥不说,猪头威便开始发挥:“我听人说,凶手很专业,伤

口非常整齐,肯定受过专业训练。鹌鹑他们跟旦哥分开也就三分钟时间不到,旦哥就被杀了,你说这人厉不厉害?”

猪头威想夹远处的咸鱼,好叔赶紧给他端过去。

好叔问:“你看到伤口了?”

“没看到,都不让人看。我听鹌鹑说的。他们一开始以为凶器是刀片,刀片虽然锋利,但太薄太软,割不了那么深,可能是一把手术刀或者剃头刀。”

剃头佬一听,哼哼道:“我那剃头刀确实锋利,别说割喉,杀猪都没问题。”

好婶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哎,剃头佬,你可别乱说话,到时候怀疑你了。”

剃头佬不以为然:“怀疑我什么?我只会剃头,不会劈头。”

大家被逗笑了。

程咬金大口吃着饭,不经意问:“复仇还是劫财啊?”

“我也想知道。”猪头威说着看向啸哥,“我听说阿旦的金链和钱包都丢了,是吗?那就是劫财?”

啸哥放下筷子:“好了,你们慢慢吃,我有事先忙。”

这屋里也就啸哥是最大的权威,他不愿意说,其他人也不敢再问了。

啸哥走后,众人依然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各路消息。

剃头佬:“我就觉得是打劫!那么大一条金链挂在脖子上,晚上横巷没人,不杀你杀谁?”

好婶赞同:“我赞同。所以说,财不可外漏。六婆,你说是不是?”

六婆在专心吃饭:“我又不是警察,我怎么知道。”

阿欢是唯一持不同意见的:“旦哥那么凶狠的人,路边打劫的,怎么可能杀得了他?肯定是得罪的人多,专门去杀他的,而且……”

好婶打断女儿的话:“你一个姑娘仔,你知道什么?!你啊,应该多跟阿风学习,你看阿风吃饭的时候,就不爱说话,斯斯文文的,才像个女孩。”

斯文女孩梁可风微微一笑:“阿欢分析得挺对。”

逻辑思路清晰,是最接近答案的人。

“是吧?!”阿欢高兴地给梁可风夹了块鱼肉:“我还是跟风姐投契。”

好婶又说了女儿几句,才转去问她儿子:“阿伟,是不是明天可以安排阿风去面试?”

阿伟虽然不爱说话,但做事很靠谱:“明天上午,我

跟阿风说过了。”

“阿风如果也找到工作,那你们兄妹就可以安安心心住下来了。”好婶真心为他们高兴,更为要到手的中介费开心。

吃了午饭,梁可风睡了个午觉,睡到三点才起来。

醒来后,她给自己换药,然后戴上假发。

二楼此时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不在。

她卧室门框边上有很几个非常小的洞,她趁着没人,用铁丝把其中一个小洞挖大一点,挖到跟尾指差不多大小,像一个猫眼,刚好能看到外面走廊的情况。

挖好之后,她走去窗边,玻璃窗户上贴着报纸,她撕掉了小小的一角,透过这一角,可以看到外面的菜地、圣心楼上来的入口和南角楼。

她把撕下来的报纸,转身走到门口,糊在门框边刚挖好的“猫眼”上。

前后两个“猫眼”,是她的一双眼睛。

楼下工会有个图书室,里面有很多书籍,她让阿伟帮忙借了几本杂志和年鉴回来,能帮她更加快速了解港城和四方城寨。

她坐在窗边翻书,屋外此时没有人,菜地尽头的枇杷树上安安静静停了一只小鸟。

偶尔飞机起落,轰鸣声迭起,在这儿住了几天,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噪音。

以前她老师就评价过她,说她的适应能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所以她天生就是做间谍的好苗子。

梁可风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五点半,她在等坤叔的人送“红薯”过来。

她这个位置,如果有人从圣心楼上来,她能第一时间发现。

就好像现在,她看见一群人从天台楼梯口出来,至少有七八个男子,看情形是来势汹汹,而一起回来的,还有被他们推着往前走的剃头佬。

梁可风快速把衣袖里随身携带的刀片压回床脚,还有金链……

她忙开门出去,用钥匙打开了程咬金的房间。

程咬金房间比她房间还简陋,连衣柜都没有,衣服就堆在桌上,被窝也是乱糟糟的,连被子都没叠。

她掀开做床垫的褥子,撕开口子,从里面拿出金链,金链放在身上哪里都不合适,找不到更隐蔽的窝藏点,其实窗外藤蔓可以藏,但此时外面有人,她不方便往外面藏。

她最后把金链塞进鞋里,准备带出去。

关上门,从楼上下来,一楼正热闹,是双龙堂调查组的人来搜东西。

鹌鹑也在。

剃头佬满脸愁容:“我的剃头刀真丢了!今天早上丢的。长安哥,你信我咧。”

调查组为首的刘长安看起来很年轻,他显然不信剃头佬,“我们调查过了,这么多剃头佬,就你昨天晚上八点多还在外面。”

“我八点多还在外面,是因为我收摊晚,我听别人聊马经。”

“证人呢?你又没有。”

“市场上聊马经的人,谁会注意谁是谁啊!我跟旦哥无冤无仇,不可能杀他嘛,长安哥,你看我瘦莽莽,我根本没可能打赢他!”

“别废话了!哪个是你房间?”

剃头佬往里一指,一群人进了剃头佬屋子,还有几个在洗手间和客厅乱翻。

好婶站在一旁小声提醒:“哥哥仔,不要搞那么乱,等会儿我还要收拾。鹌鹑啊!鹌鹑!帮忙说两句。”

鹌鹑无可奈何。飞仔们依然下手很重。

其中一人更是嚣张:“阿婶,走开啦!别再这里啰啰嗦嗦的。”

“死人李保仔!”阿欢在旁边小声嘀咕。

好婶赶紧拉了拉自己的女儿,让她别乱说话。

梁可风站到好婶身边,小声问:“好婶,发生什么事了?”

好婶撇嘴:“双龙堂的人怀疑剃头佬杀了阿旦。剃头佬连个鸭子都不敢杀的,怎么可能杀人嘛。”

“他们在搜什么?”

阿欢插嘴回道:“剃头刀和金链。”

梁可风扫了一圈,屋里只有好婶阿欢母女,她问:“六婆呢?”

“帮人拜神去了。”

“我看她菜地里好多小葱,我去摘点来,晚上腌葱花吃吧。”

“想吃什么自己去摘就行,顺便摘点青菜,回头我跟六婆算钱。”

梁可风去厨房拿了一个菜篮子,从卫生间出来的飞仔瞟她一眼:“没听到长安哥说的话吗?这屋子里的人都不许出去!”

梁可风确实没听见这话,她顺着对方的话锋道:“我摘菜,不出去。”

说完她站在侧门边上,从竹筐里找出六婆去菜园的袖套,戴上后,趁人不注意走了出去。

阿欢追了上来,“风姐,我跟你一起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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