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的话让关月尧一瞬间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炒菜还需趁热才好吃,若是在臣家里炒好了在呈进宫中,难免失了风味。”关月尧皱起了眉头,为难地说道。
刘彻却不想自己不过随口一句玩笑,少年竟然当了正,似乎真的在努力地思考着,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
他不由有些失笑,这孩子果然与去病一样,总是将自己的无心之语,用心的记在心中,并努力地达成它。
这也是为何如此众多的臣子之中,自己独独觉得与这两个少年十分的投缘吧。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吧。”刘彻笑着打断了少年的沉思,见王和已经走了进来,猜是已经可以摆膳了,便又道:“正好你们也尝尝看,究竟是朕宫中御厨所做的菜肴好吃,还是月尧家里的那炒菜好吃。”
宫中的菜色,关月尧跟着霍去病已经吃过了许多次。可囿于时下里的烹饪技术,虽然用料稀有且讲究,可味道却远远不及在后世发扬光大的各色炒菜。
一件事物,一项技术渐渐为社会所淘汰,总归是又其内因所在的。
霍去病的嘴本就被天子养的十分挑剔,如今跟着关月尧吃过了炒菜,再吃这些世人眼中的美味珍馐,竟然也觉得食之无味了起来。
至于关月尧,汉朝时没完没了的以炖、蒸、煮、酱为主要烹饪手法做出来的菜,她早就吃厌了。如今有了能力能够在家中吃上自己喜欢的菜肴,便不十分愿意将就。
两个少年隔着案几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且先随便吃两口应付应付,等回了家,再好好炒几个菜来饱腹。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彻坐在上首,将两个少年用膳时的反应看在了眼中,对于两个少年口中的炒菜也越发好奇了起来。
他本就是个注重享受的帝王,如今有一种或许比自己吃过的所有食物还要好吃的东西,又怎能不勾起他的好奇心呢?
想到这,他的玩心忽起,竟然在心中偷偷做了个决定,等下一个休沐日,他要忽然造访关月尧的家。
*
两个少年对于天子心中所做出的这个决定毫无所觉,只是有些煎熬地吃完了这一餐,又被天子留下来闲谈了小半日的时光。
“朕听你姨母说,如今你也搬到了月尧家去暂住。去病,你先前在你舅舅家住着不是挺好的,怎么好好地忽然搬了出去?两个半大的小子住在一处,这成何体统?朕看你还是早日搬回你舅舅去才是正经。”
刘彻看着肩并肩坐在下首的两个少年,微微皱眉,有些不赞同地说道。
“回禀陛下,实在是舅舅这些时日都在筹备婚礼,而我母亲也在为搬家做准备。舅舅家里乱糟糟的,我即帮不上忙,也怕那些仆人们笨手笨脚的弄坏了我的东西,所以才先避去了阿尧家中暂住。”
关月尧将好友的话听在耳中,想着卫大人与李小娘子的婚礼在即,心下里怅然。可如今在天子跟前,却不能令人瞧出异状,只能强装作无事地模样,附和着好友的言语。
“可是朕怎么记得,月尧新买的宅子并不大,你们两挤在那么一处小院子里,可还习惯?”刘彻听了霍去病的回答,仍是一副不太放心的模样。
此时的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位九五之尊,当朝天子。却更像是一位,真心实意的疼惜着小辈的长者。
这个认知不知为何令关月尧的心中一热,似乎在无形之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陛下不必担心,臣的宅子虽小,但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家中只要布置的舒适温馨,宜人居住便好。臣并不追求广厦良宅,也不觉得凡事盛大华美才是好的。”
这是关月尧的肺腑之言,因此说起来时,脸上还带着微笑。
“并不是凡事盛大华美才是好的吗……?”刘彻听罢,却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回味这句话之中的意思。
可身在此位,他早就见惯了天下间至高至伟的诸般事物。最宏伟的宫室,最昂贵的宝石,最美丽的女人,最聪明的学者,最勇敢的武士……
这些在世人眼中只得其一便觉得是毕生奇遇的东西,在他看来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寻常,轻易如探囊取物。
这些不世出的人杰,竭尽平生所学,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得到自己的赏识,从自己的手中获得些许的权利罢了。
当一个人的欲望被这样毫不费力的轻易满足,他便会在那些他自认为平平无奇的日子里,更加渴求新的刺激。
可欲望如同一座看不到顶峰的陡峭山崖,刘彻因这些无止境的欲望而感到无上的快感,也最终将被这些欲望所淹没。
可此时,关月尧的这句话,仿佛一记惊雷,在这座吃人的山峰之间,劈下了一道细细的裂痕。也让一阵清新的风,吹拂了进来,稍稍吹散了围绕在刘彻身边的浓厚黑雾。
霍去病在一旁,看着天子看向好友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而复杂,他的心中一紧,开始为好友担心起来。
今上是个凡事讲究排场与体面的人,可阿尧的这些话岂不是在告诉天子,对于他的这些坚持,自己并不以为然吗?
他张口想要岔开这个话题,却不料好友的嘴更快,此时关月尧已经迎上了帝王审视的目光,镇定地回答道。
“那些盛大奢华之物,是许多人的欲望。可欲望的满足或许会让人感到一瞬间的兴奋,却不会真正的令人感到幸福。臣以为当一个人越是深陷于欲望的泥沼时,便越是无法获得真正的幸福。
臣以前家中贫困,可臣嘴馋,便每日从母亲给的饭钱中省下一点,攒上几天只为了买上一点零嘴。将零嘴放进口中的那一刻,臣确实很高兴。
可是那一小袋零食很快便见了底,留给臣的也不过是欲望满足之后的空虚。而下一次,还会有新的,更贵的零嘴勾引着臣,再攒上十几二十天的钱,去满足自己那短暂一瞬的欲望。”
少年的话显得过于质朴,也过于生活化,是刘彻从来没有在自己臣子的口中听到过的话。这让他的心中升起了好奇,不顾身边霍去病与卫子夫的担忧,示意关月尧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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