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球迅速闪烁,但终究保持了沉默。得益于所谓“人工智能”的伪装,并没有人能窥探出它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聪颖绝伦,心思敏达而又老辣,仅仅稍微用一点试探的手段,便从天幕手中套出了至为重要的暗示,那种炫示才智的得意,自然无以言喻。可惜光球闭口不言,拒绝为圣上做这个满足虚荣心的捧哏,于是他停了一停,干脆转向自己心爱的大将军,寻求捧场的赞扬:

“卫卿以为如何?”

尚未等卫将军抬头开口,他又停了一停,似乎若有所思:

“……是了,这也不是朕一人便可以做主的事情。据儿,上前来仔细听着。”

皇太子懵懵懂懂膝行而前,神色之中却难掩茫然;至于仓促抬头的卫将军,那更是双眼瞪得溜圆,几近不敢置信——以圣上这乾纲独断意志坚如钢铁的性子,怎么说出什么“不是一人便可做出”的言论?又有什么无大不大的事情,需要尚未加冠的太子参议其中呢?

以卫青的谨慎,面对如此怪异的局势,自然是在绞尽脑汁,希图告退。只是他毕竟没有东方朔的急智,又不能学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就地昏厥,纵然额头冒出细汗,也一时不知所以。

却见太子俯首行礼,小心趋前恭敬请教,而皇帝已经平静开口:

“归根到底,这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不是你我父子的天下,这样的大事,本该是高皇帝做决断才是。只是列祖列宗都御龙宾天,也唯有我们两人越俎代庖了……据儿,如若将来大汉亡国,你是要选哪一种亡国的方式呢?

卫青:?!!!

——他妈的,我现在就地晕厥还来得及吗?

你们父子讨论这样禁忌恐怖不可告人的话题之前,能不能行行好先把外人赶走再说?!而且——而且,自上古以来,什么时候有皇帝和太子开诚布公讨论亡国这种大事的?陛下是被天幕刺激得不正常了么?

不过——不过也无怪乎天子一反常态,竟然会让太子发表意见了。这问题真正是牵涉宗庙社稷千秋万代,牵涉到老刘家根本的根本,即使皇帝再有担当,也真不能一人做此决断。说难听点,这江山总得是要传给太子的,纵然至尊独断专行,也不能坑自己亲儿子吧?

只是,这种近乎于赤·裸裸毫无遮掩的坦率还是太过于

惊人了震慑得太子目瞪口呆反应不能以至于几乎忘了礼数:

“……什么?”

“如你所闻天幕已然垂示——亡国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刘氏侥幸之至或者还可以选一选亡国的方式。”皇帝很有耐心的教诲爱子:“所以据儿你打算选什么?”

大概是受刺激过甚刘据呆呆望着自己亲爹一时间仍旧是茫然不知所措。太子毕竟是生于大汉盛世之时耳濡目染都是皇皇天汉如日中天日月所临皆为汉土的无上荣光以他区区十几岁的心智而言纵使读过再多典籍经纶也实在难以将“亡国”两个字与汉室联系起来——在皇太子心里这光辉璀璨威慑万邦的帝国坚固顽强得便应如泰山的地基无论如何也不该有什么“尽头”!

不过对太子刘据而言除了公然听到这“大汉亡国论”的震撼之外最为惊骇者大概还在于君父的态度了——亡国难道不是至为惨痛悲哀的事实么?身为高居北辰众星拱之的天子怎么能如此平静的议论“亡国”这样的惨剧呢?

这种对比过于魔幻以至于皇太子逾越常度下意识四处张望而后一眼看到了同样懵逼的卫将军。大概所受刺激之深这两位舅甥都是感同身受。卫青为人谨慎更是支撑不住干脆一个头匍匐到了地上语气都有点不成样子:

“陛下慎言陛下慎言!”

说完这两句他气短胸赛堂堂天下无敌的名将竟然挤不出下半句劝谏来。

此时殿中气氛已经诡异得近乎肃然能保持平静从容者除了手握全局的皇帝陛下以外大概也唯有高悬头顶的天幕了。天子是胸有成竹镇定自若不过仰头一看依旧微有诧异:

“上位倒是很平静是早就料到了朕的表态么?”

【我没有预测的功能只是根据已有数据判断而已。】光球淡淡道:【史书记载陛下曾经公然对众臣宣言称“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

什么话来,其实都不奇怪。】

——是啊,连当众预言大汉只有四十二年气数的这样暴论都能发表出来,而今不过只是对爱子心腹谈一谈亡国问题而已,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卫将军皇太子毕竟还是见得太少,需要学习一个。

天幕此语一出,不但皇帝愕然张口,言语不得,就是惶恐伏地的卫将军与皇太子,那也是瞠目结舌,反应不能,被如此暴论刺激得有点精神恍惚——不是,陛下,您怎么猛的吗?

果然打破一个刺激需要更强的刺激,被什么“六七之厄、“再受命、“代汉者当涂高等等暴击大脑之后,所谓的亡国与否似乎不是那么禁忌的话题了。但还未等晕晕乎乎的几人理清思绪,光球又慢悠悠开了口:

【不过,陛下在谶语上的造诣还是很有一套的。大汉国运当然不止四十二年,但皇帝驾崩四十二年后却恰恰是王莽出世,所谓“代汉者的六七之厄,倒也不全是虚妄。此外,陛下曾昌言,“然自古以来,不闻一姓遂长王天下者,但使失之,非吾父子可矣,也算是豁达明悟之语……】

光球的声音渐渐低缓,终于消匿不闻,似乎又陷入了高冷的沉默之中。倒是光球下的凡人们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有难以描述的怪异神色——皇帝毕竟还处在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时代,一时也体会不出史料中那接连遭逢剧变后萧索而又沉寂的心境,居然也被如此妙论震得头皮发麻。

如此彼此对视片刻,皇帝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嘴唇似乎微微开阖,但终归没有什么声响。

不过,跪伏在地的大将军耳聪目明,却隐约分辨出了那唇齿间含糊的呢喃低语:

“妈的,怎么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

在光球闭嘴之后,殿中几位终于有闲暇整理心情收拾脸色,重归于君臣和乐融融的正常氛围。而皇帝稍稍调整表情,以平静的语气再次嘱托太子:

“方才朕所说,句句都是至为要紧的事实,据儿,你要仔仔细细的想好自己的选择。

皇太子毕竟是太年幼了。迷惘片刻以后,只能喃喃低语:

“臣实在不知——不知有什么选择,也实在不知该选什么……

让未满十五的小孩参与这样生死攸关无大不大的议论,难道不是略显荒谬了吗?!

皇帝微微一笑,却只是平静开口:

“若论实际,其实世事千变万化,那有什么固定的‘选项’可言?但是据儿你要牢牢记住,无伦选项如何变更,归根到底我等也只有两个选择而已——所谓亡国避无可避,人力所能左右者,要么是亡于中原汉人的手上,要么是亡于域外异族的手上。而你我当政时做出的每一个决策,实际都是在为这两个选择添砖加瓦……

他停了一停,语气渐转郑重:

“——譬如今日,朕命你随同旁听的这边疆之事,便是事涉将来,极为关键的抉择。

如果朝廷高抬贵手,将这些胆大妄为的军官轻轻放下,继续走这改制革新的道路,那么边军将领的雄心野望一旦激发,必将借助新政的便利大肆扩张疆域、增强国力,直至尾大不掉,势逼中枢为止;到了那个时候,必定是所谓地方做大、藩镇上位的局面。

“——反之,若是朝廷严加惩处,斩草除根,断绝一切革新之路,虽能永绝后患,却未免会大大伤触边地将士的心意;长此以往兵戈倾颓,中原与北疆的战力必将倒转,届时胡马南下,恐有不可说的屈辱。

为了顾虑爱子的心境,皇帝特意含糊其辞,没有交代如宋徽宗宋钦宗及宋末帝等人的待遇,而仅以“不可说一言代之。

皇太子怔怔望着圣上,只觉气氛凝素而又郑重,竟连开口出声,都要莫大的胆气。他沉默片刻,低声道:

“非得——非得选么?

“不错,一定得选。皇帝淡淡道:“据儿,拖延不做决定,比做错了决定更可怕。

眼见爱子神色怔忪,似乎也是自觉逼迫过甚,皇帝稍一思索,终究也是缓和了语气:

“不过,所谓祸兮福之所伏,你所做的决定固然都有其弊端,但在弊端之外,却也不是没有利益——用上天的话说,这应该叫什么‘辩证’来着。

光球微微闪烁,似乎想驳斥这关于“辩证

倒是太子一头雾水,懵逼得不能理解:

“能有什么‘利益’……

亡国还能有好处了?

“所谓利益,也是相对而言。皇帝一字字开口,俨然是推敲再三,胸有成竹,早已思索停当:“譬如所谓‘亡于异族

之手’的选择,固然结局是屈辱难言,但在稳定与持续,乃至整个国祚国运上,却委实有自己独特的优势……列代宋帝虚外实内,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虑。

只能说天子就是天子,眼光老辣刻毒而无可比拟,虽然只能从天幕中窥探出后世历史的一鳞半爪,依然精准猜中了宋史种种华丽词藻伪饰下的真正用心——什么赵宋“祖宗家法

说白了,赵宋之流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其实很好揣测。所谓有亡国有亡天下,如果内部正常的改朝换代,那么不过亡一家一姓之国罢了,只要新朝的道德治理水平过得去,中原百姓大抵是没什么心思抵抗的——即使以儒家那苛刻之至的“忠君价值观,也不过是受旧朝重用的臣工士大夫需要殉一殉节,其他人敷衍着差不多也就得了;大家为前朝号两声收拾收拾心情,之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史书中所说之“传檄而定、“望风景从,基本如此。

毕竟,“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

可一旦异族入侵神州陆沉,那便是天塌地陷纲纪堕地的“亡天下了,值此四海鼎沸蛮夷率兽食人之时,那便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谓“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那已经不仅仅是一家一姓一族的尊荣富贵,而真正是神州亿兆众生生死存亡的要害所系,尔时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即使被迫着以血肉尸骸铸成最后的长城,亦要抵抗到底,在所不惜。

这条规律判然分明,毫无走展可言。而细观赵宋的祖制,则无疑是阴毒的利用了这条规律——既然内部改朝换代如此容易,而外部入侵将遭遇坚决抵抗,那便“虚外而实内,竭力打压内部一切动荡的可能,即使为此丧失应对外敌的能力,也绝不停止。横竖中原百姓已经被赵宋绑在了船上,届时外敌入侵,他们也不得不拼死为宋室抗争。

以后世历史的种种进展判断,这条思路虽然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jjshu.cc】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