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在人群中穿梭,时而被人潮吞没。

好在他穿着一身竹绿色暗纹锦袍,在人群中尚算显眼,徐复祯一路远远地跟了上去。

待走到一处露天搭起来的戏台前,长兴侯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头的徐复祯也忙停下来,装作看花灯的样子,却时刻留意着长兴侯那头的动静。

不多时,来了一个身穿胭脂色织金暗花襦裙的妇人,那妇人身姿窈窕婀娜,脸庞虽保养得宜,仍旧可以看出岁月的痕迹,年纪跟徐夫人应该差不了多少。

长兴侯一见那妇人便迎了上去牵住她,两人姿态亲昵挽手而行。

徐复祯心中暗自纳罕:看样子这妇人跟姑父关系匪浅,可是她从未见过这个妇人。

难道这是姑父在外面的相好?

这样一想,她心里替姑母不值起来,难怪秦萧朝三暮四,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时,那妇人看向这边,对着长兴侯耳语了几句,长兴侯也转头朝徐复祯这边望过来。

徐复祯慌忙躲进戏台下寻了个空位坐下,躲过了长兴侯的目光。

那台上的戏子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一出《吴刚伐桂》,徐复祯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戏文,再抬头望过去时,长兴侯与那妇人已不见踪影。

徐复祯心道:姑父为什么要在中秋出来偷偷夜会这个女子?她是姑父的外室吗?看她的年纪与姑父相仿,想来他们也认识了许久,姑父为什么不把她纳进府里,反而要偷偷养在外面呢?

她心中谜团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身旁有人坐下,带起一阵伴着雪松冷香的微风。

徐复祯转头望去。

身旁男子的侧脸近在咫尺,长发以一枚竹簪束起,长眉入鬓,一双点漆星目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上的表演。

晃眼闪耀的灯火光线打在他挺拔的鼻梁骨上,衬得整张脸像汉白玉精雕细刻般的清隽出尘。

徐复祯险些惊叫出声。

霍巡!

他怎么在这里!

霍巡目不斜视地看着戏台,嘴角却压制不住笑意。

“徐姑娘,一别半个月,你可还安好?”

台上正高亢嘹亮地唱着戏腔,伴着外头的人声嘈杂,那清朗温柔的声音仍是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早先撞见姑父幽会佳人,如今又在这里碰到早就应该离开京城的霍巡,真是一件比一件离奇。

徐复祯竭力平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霍巡道:“我得先安排好了京城的人手才能放心离开。”

徐复祯默然。

这是霍巡办得出来的事,他人在万里之外却知道京城风吹草动,自然是有他的人脉在京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回答她心中有一丝难以言状的失落。

“那你安排好了吗?”

“五天前就安排好了。”

徐复祯睁大眼睛:“那你怎么不走?你不怕秦萧抓到你?”

霍巡转头看向她,幽深清亮的眸子映着月华的光辉:“我还没有跟你告别。”

徐复祯心里砰砰跳起来:“你专门在等我?”

霍巡道:“我没办法进侯府,只能等你出府才能相见。”

他定定地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在琥珀色的瞳仁中投下一片阴影,令她有些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徐复祯想起上次见他,他贸然地亲吻她的额头的事。

或许是微凉的秋风太过轻柔,又或许是金黄的烛光太过潋滟,徐复祯突然原谅了他那日对她的冒犯。

她解下腰间系着的淡紫色缎绣菊纹荷包,轻轻掂了一下重量,有些没在后悔出门的时候多带些银子。

“这个你拿着。”她轻声道,“在外头有许多花钱的地方。”

霍巡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给自己东西,眼睛立时染上了笑意,小心地接过那荷包放在手心。

徐复祯忽然想起什么,又伸手拿回那荷包,将里头的银锭铜钱一股脑地倒进霍巡的手心里,将荷包重新系回腰间。

霍巡有些惊愕,双手捧着倒出来的银钱,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这荷包不能给我吗?”

徐复祯言简意赅:“不能。”

她在秦萧手里栽了一回,绝对不会再次犯蠢,将任何可能的把柄留给别人。

徐复祯看着霍巡将银钱收入袖中,原想再叮嘱他两句,又怕自己的介入反而使霍巡错过前世的机缘,只好道:“那……你多珍重。”

霍巡朝她微微一笑:“还没到道别的时候。”

徐复祯一愣:“什么?”

他轻轻圈住她的手腕,道:“跟我来。”

徐复祯忙道:“等一下。”

她望了一眼远远守在外头的侯府护卫。如今戏台人影攒动,那两个护卫只当她是在里头看戏,只时不时往里头看一眼。

徐复祯叮嘱侍立在一旁水岚:“你在这守着,别惊动了护卫。我一会儿就回来。”

水岚早就被霍巡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惊得瞠目结舌。

她结结巴巴道:“小姐,你可别想不开!”

徐复祯道:“我心里有数。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水岚只好苦着脸应了。

霍巡拉着徐复祯站起来让她走在他的身侧。

他比徐复祯还要高上大半个头,高大挺拔的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两人就这样在护卫的眼皮底下走出了戏台。

刚到街边,霍巡就环握着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朝外走起来。

他腿伤尚未全愈,又顾及着她,因此步伐并不算快,奈何他身高腿长,徐复祯跟在他身后依旧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喧嚣的人声被抛在身后,各式各样的花灯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动,飒飒秋风拂过她的发鬓,连罗裙上的丝带也跟着飘扬起来。

徐复祯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恣意地奔跑过,似乎过了八岁之后,她就被教导着做一个莲步轻移、行止有度的淑女。各式标准的仪礼她信手拈来,在侯府这一方天地里她是十足标准的高门淑女。

恐怕一个时辰以前的自己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跟一个见面不到三四次的男人携手穿梭在京城的街巷。

答应跟他走的那一刻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好像她什么都没有想,他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有这种奔向自由的权力。

她离庆安街越来越远,中秋的氛围却并未因此减弱,街上的花灯不像永安街上的那么华丽雅致,却扎着鲤鱼形、兔子形、柿子形、花苞形等各式形状,写意灵动、妙趣横生。

街上的游人不再是穿着体面的绫罗绸缎、身后跟着好几个仆役的贵族家眷,而是穿着粗布麻衫的百姓,他们手里提着烛火没有那么明亮的花灯,脸上的笑意却并不少;

扎着垂髫辫的小童咿咿呀呀地缠着祖父母要蜜饯吃;

各式杂卖的摊贩高声招呼着客人,只二十枚铜板便可买下一大碗香糖果子。

耍杂技的人将一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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