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琅岳书院。

今日是宣王来访的日子,书院上下绷紧了神经,全力做好迎接工作。

“这个花盆,给它放到这边来。”

戴哲站在大堂里,指挥着学子们打点学堂。

戴哲是袁弘佐的得意门生之一,因其周到圆融的为人处世,特被袁弘佐濯拔为斋长,协助料理书院一应杂事。

“嘶……不行不行,还是给它摆回去吧。”

他横竖看了下,觉着还是放回原先那个位置好。吴松明哦了一声,也没多话,又抱着那盆文竹,挪回原来的地儿。

“思齐,你在做什么?”山长胳膊下携本书,缓步迈过门槛。

戴哲朝他行个礼,“山长,下午宣王来访,我想着叫他们整理得齐全点,确保没有错漏。”

“嗳!”袁弘佐摆摆手,看着这满屋子瞎忙活的学子们,皱眉道:“快叫他们停了,赶紧准备准备上课。”

“这……今日还上课吗?”戴哲疑惑了,皇室宗亲来巡查,书院上下不得严阵以待才是?夫子竟然还有心思照常上课?

听他这一问,袁弘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王爷来了我们就连课都不上了?这是书院,上课是天经地义。”

“夫子说得是。”戴哲转头赶紧组织学子们,开始回到座位,准备上课。

袁弘佐对于宣王的拜访固然谨慎,但并不过分紧张。

别看他只是个浔阳县的小小山长,胡子灰白,年逾花甲,但他的身份并不简单。袁弘佐曾任大雍朝的翰林学士,学识渊博,精通历史,当年在朝为官之时,以一手漂亮的策论,誉满朝廷。袁弘佐正是浔阳县人,他辞官后告老还乡,本想着在家颐养天年,却又被圣上御笔一批,送来这琅岳书院当山长。

想当年,袁弘佐接管琅岳书院时,在这浔阳县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小小的琅岳书院竟能有翰林学士坐镇,一时间周围乡县都有不少学子慕名前来。

袁弘佐初不解皇帝之意,后见许多莘莘学子的拳拳求学之心,也被感动,认为皇帝是希望自己能够替大雍朝培养出更多的济世之才。于是他打定主意,退休不退工,要继续在山长这份职位上,为大雍朝的教育事业发挥余热。

申时一刻,宣王驾临。

袁弘佐暂时歇课,领众学子在书院大门恭候。

远远地,就能瞧见宣王的步舆,摇摇晃晃从山下冒出头来。小叶紫檀木打就的小轿,挂香囊,披彩绸,四个轿夫扛在肩上,竹帘垂下,遮去了毒辣日头,只能隐约看见里面端坐的人影。步舆左右两列各侍奉着四个侍女,有的捧果盘,有的持团扇,绿裙宫绦,鲜丽佳人。

佟暄远远看着,心中嗤笑一声。这个三叔,还是这么招摇臭显摆。

虽还未能见着宣王面,但宣王身边的侍女们就已看呆了不少学子。

“袅袅楚宫腰,纤纤濯素手。”方恺喃喃出声,眼睛都看直了,斋长戴哲只是瞥了眼众侍女,遂很快地垂下头去。

吴松明见方恺那痴傻样,袖着手又探了几眼佳人们,连连摇头,“这颜色,比起我们乐乐还是差远了。”

我们乐乐……?

佟暄转头,视线轻松越过两个头顶,凉凉地瞥一眼吴松明。

吴松明抬手摸摸后脖颈,嘶!奇怪,这脖子怎么没来由的发凉?

宣王的步舆终于落在书院大门前,侍女掀开帘子,搀着他的手将他扶出来。

宣王探身出来,只见他紫袍金带,玉冠束发,俊美的脸上岁月痕迹明显,却越发显出他雍容的气度来。

袁弘佐领众学子跪拜,高呼王爷千岁。

“都起来吧。”宣王招一下手,眼神迅速锁定在一道修长俊挺的身影上。少年身形孤直,垂头立在人群中,并不去抬头看他。似乎同所有普通学子一样,把他视作一位高不可攀的亲王。

臭小子,好像又长高了。他心中暗笑。

袁弘佐并不知宣王来意,以为他是来关心琅岳书院的教育,毕竟是他治下的地方,也想做出点成果来。

学子们还有课,迎接完后便又回了学堂,继续“之乎者也”去了。山长带着宣王在书院里游逛,把书院的历史沿革、文化背景、教育成果等等一一详尽介绍,宣王只是点头,听得心不在焉。

终于,书院参观完了,他和山长在斋舍里对桌坐下。

小书童替二位上了茶,默默退出去。

宣王见四下无人,终于切入了正题。“袁翰林可知,当初您告老还乡后,圣上为何亲口将您点来这琅岳书院做山长吗?”

皇帝亲自任命这么小的一个职位,着实异乎寻常。当初袁弘佐也觉奇怪,但并未多想,现下宣王竟又特意提起,反是叫他警惕了起来,这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下官妄揣圣意,想来应是希望我能为大雍再多培养出一些治国人才罢?”

宣王勾唇一笑,“对,也不全对。”

“下官糊涂,还请王爷指教。”

他身子往前倾过去,两手撑在桌上,沉声道:“官家希望学士能为大雍培养一位治国之才。”

“一位?”很快,这位老翰林捕捉到言语中的异常之处,疑惑的眼神对上宣王,却见他笑容莫测,“不错,官家将你调来这里,正是希望你能将一子好好培养。”

袁弘佐疑惑愈盛,大脑飞速运转。能让官家如此费心之人,恐怕非皇子不能,但又神秘不语,如此保密,想来……是官家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如此,官家不愿同他直言,便也可以解释了。

他内心有些没边际的揣测,大着胆子开口:“书院可是有……皇子在读?”

见宣王露出点欣赏的神情,知是自己猜对了。

啧啧啧,风流韵事,看来官家当年南下,没少留情呀。

宣王瞧他表情不对,不似诚惶诚恐,倒是显露出点八卦意味,忙跟着道:“学士应当知晓,当今太子已称病十五年之久,隐居东宫,避不见人,既不临朝听政,也不主持宗庙。外界流言漫天,有人说太子失宠,官家有意废除太子;也有人说,太子早已病逝,只是宫廷秘不发丧。”

袁弘佐听宣王左一句“太子”右一句“太子”的,心里生出一种预感,不由惶惶然,脑袋都开始冒汗了。

“是……这些传闻……下官也有所耳闻。”

“都是假。”

“假?”

“太子他没死没病,官家也没有废除太子之心。”

袁弘佐的手已经在桌子底下抖了,他开始在脑海里拼命搜寻,自己平素有没有苛待过哪个学子?平时管教严格、拿戒尺打得最狠的那几个学子都有谁?

袁弘佐还在这边颤颤巍巍,宣王继续声色平稳道:“太子之所以十五年未曾露面,是因为他……”

袁弘佐强迫自己与宣王对视。

“因为他被官家寄养到浔阳县一户平民家里。”

“刺”!袁弘佐感觉身后放来一簇冷箭,直穿他脆弱的小心脏。

官家既把太子放到了琅岳书院,如何不早言?他这么大把年纪,实在经不起这惊喜的折腾呀!

无论心里如何呼啸,他面上依旧镇定,适当地表露出浅浅的疑惑:“官家为何要如此做?”

太子乃皇室血脉,国之根本,如此金娇玉体,不把他宝贝似的好生供养,竟丢到平民家里养育?民间生活艰苦恶劣,万一太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可怎生是好?官家也真是狠得下心来,纵观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做的皇帝呀。

宣王长出口气,靠进圈椅里,眉头凝重,“当年太子出生,梓州大旱,数万民众死于饥荒,实乃不祥之兆。可太子诞生当夜钦天监却监测到,北方紫微星动,是帝王之运。如此矛盾,官家实在不解上天旨意。”

“忽一日,官家在御书房小眠,却见一僧一道入梦而来,上前言说:太子乃国之大才,帝王之相,可惜天性寡情,善念缺失。若教养得当,必能创一代盛世,延大雍朝国祚绵长;可若教养不当……大雍朝的国运恐将断送在他手中。”

袁弘佐听得晕晕乎乎,甚至一度怀疑宣王是不是在梓州待得无聊,特地过来拿他寻开心了?但转念一直想,宣王胡说八道的可能性和官家神仙托梦的可能性……他还是选择相信官家确实做了这个梦。

“那所以仙人指示,应当如何教养?”

“远离深宫幽闭,品民间疾苦,尝世间百味。”

袁弘佐点点头,若有所思,忽而又想起重要的事来,急问道:“那……这太子……”他想知道究竟是哪位学生,却又害怕知道,在心中默念祈祷:千万不要是那几个上房揭瓦的捣蛋鬼……也不要是那几个连《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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