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退婚
季维死了。
小院外围满了人,有受伤的学生神情激愤地痛骂,有人哀哀恸哭。怜青透过人群看见院中央熟悉的身影。季母与季亭一言不发,安静地垂着头。视线终点,是白布底下露出的沾血的手,那只手上有熟悉的茧。
是前几天拉着她出门的手,是指着课本教她认英文的手,是亲手将木头钥匙递给她的手。
怜青眼眶一热,泪水止不住地流。
人群里,季亭抬眸,与她视线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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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母女将二人请到屋里。
前几天欢声笑语,如今却是相顾无言。
良久,蕴青哑声道:“我早该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改变想法,是我的错,我明知道……”
“关小姐,这不怪你。”季母轻声打断,她病愈不久的面容此刻又憔悴不堪,可她却挤出一点笑容,“不用担心我,我撑得住。我去世的丈夫,季维和季亭的父亲也是为革命而牺牲……”
她突然爆发一阵咳嗽,咳得几乎止不住,于是眼泪就这样悄然流了下来。季亭忍不住抱住母亲嚎啕大哭。
季母拍了拍季亭的背,目光投向蕴青:“季维的性格,没有人比我这个当娘的更了解。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蕴青与她对视,读懂那双眼睛里的坚韧。
这是一个令人尊敬的母亲,倘若不是因为有这样的母亲,也不会有如此正直勇敢的儿子。
屋外传来隐忍的哭泣声,那些同样年轻的学生们满目悲愤,其中一个恨声道:“这里是中国!我们是中国人!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为自己的百姓讨个公道,就这么难吗?!”
“韦民!你冷静一点!现在巡警就在弄堂外盯着我们!季维的死已经引起轩然大波,在不清楚外头的局势前,我们不要冒进,别枉送性命!”
“什么叫枉送性命!有种现在就杀了我!季维牺牲了,我就是第二个!他们杀得了一个两个,还能杀尽全中国有良知的青年吗?”徐韦民眼眶通红,捶着胸口道,“我恨啊!我恨!我恨那些外国佬!我更恨卖国贼!我恨那些自私贪婪的军阀,尸位素餐的贪官!”
“上海还是中国人的上海吗?!租界林立,华人不如狗!我们的工人在他们的工厂里被剥削,做的是最脏最累的活,领的是最微薄的薪水!是我们的工人不如他们吗?!不是!是我们的国家被人瞧不起,被人轻视,所以即便在自己的家里,他们也敢骑在我们身上喝血吃肉,因为这个政府是没骨头的烂泥!”徐韦民颤抖着嗓子说,“诸君,倘若我们的骨头也软了,屈服了,下跪了,我们的国家还有未来吗?!”
“今日,我还会再次参加游行,有人和我同去吗?”徐韦民目光坚毅。
有几个面带犹豫,更多的是奋然举手的学生:“我!”
“我也去!”
“算我一个!”
……
屋内,季亭擦干眼泪,大步走向门外。
“徐大哥,还有我。”
众人愣住,徐韦民皱眉:“小亭,你……”
季亭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徐韦民接了过去,众人相继传阅,俱是哽咽难言。
方才还在哭泣的少女仿佛一瞬间长大,她轻声道:“我哥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游行日久却未有成效,想来他们定会软硬兼施,将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社会各界力量逐个瓦解。而他的死,会再次点燃国人的怒火,也只有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才能战胜他们。”
“我哥说,他没有多么伟大的想法,只是尽到一个中国人应有的责任罢了。倘若他的死能换来国人上下齐心,也算有价值。”季亭强忍着泪,紧握双拳,“我虽是女子,却也有报国心,我哥走了,我来替他!”
徐韦民震声:“好!”
学生们浩浩荡荡离开。
临近长夜,最后一抹余晖落尽,天地陷入昏沉。
透过窗棂,怜青看着那一行年轻的背影渐行渐远,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了季维,他没有离开,依然与他们的战友们并肩前行,永远充满朝气,永远无畏勇敢,即便不知黎明还有多久到来。
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他说:“你可以用它打开任何锁,任何。”
怜青怔怔看着远方,忽然问:“蕴青,我没有听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而死?”
蕴青沉默良久,轻声道:“为国家,为理想。”
“为国家,为理想。”
怜青重复默念,指尖摩挲着木头钥匙。这一刻,心头好像真的“咔哒”一声,有道无形的锁就此解开。
蕴青抬头望着天空,昏暗的夜幕中有星星闪烁。
从知道季维死讯那一刻起,她胸膛里的怒火好像真的化为一柄利器,要捅开这烂天烂地。她平静道:“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而你的理想,也终究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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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二女难得静默,彼此无言。
因为腿脚不便,怜青甚少走路,今夜却固执地要同蕴青一起步行回去。
安静的氛围里,怜青忽然开口道:“蕴青,我想做一件大胆的事。”
“会伤害你自己吗?”
怜青停顿两秒,摇头:“不会。”
“会有来自外界的伤害吗?”
怜青低头,平静道:“应该有,可我不怕。”
蕴青抬头看她,“你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
“是。”
“那就去做吧。”
“可是……”怜青说,“也许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们的关系会有改变。”
蕴青定定看着她,忽然一笑:“你再仔细想想,拥有灵魂转换和读懂彼此心意能力的我们,友情会因为外力而改变吗?即便外界的关系变了,你就因此对我疏远吗?”
“自然不会!”怜青迅速道。
“那不就得了。”蕴青眼眸清亮,看着她认真道,“从解开你的裹脚布开始,我就希望你有这么一天。可以随心所欲,真正去做你想做的事。”
怜青眼眶微红,偏过头悄悄拭泪。
“哎唷,怎么又哭鼻子了,来让我瞧瞧。”蕴青扯扯她的袖子。
怜青哽咽:“从没有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话,只有你……只有你告诉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蕴青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轻笑:“是你足够聪明,也足够勇敢。”
她为很多人提供过机会,唯有怜青抓住,所以蕴青从不将这份功劳归于己身。
“好了,再哭眼睛要肿了。”蕴青伸出手,“走吧,回家。”
“嗯。”怜青握住她的手,二人一起在黑夜里前行,掌心温度传递,驱散了夜晚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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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一声,茶盏掉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退婚?!”二姨太惊叫,“太太,真不是您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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