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原一手拉着箱子,另一只手握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将近上午十点。
太阳正浓烈时。
他也没想到澄州的天气和北京比起来会如此大相径庭,九月份,温度比北边的三伏天还要高。他恰好穿一件黑色衬衫,热量汇聚到织物再传感到皮肤,隐约有些灼烧的痛感。
高厅长知晓他要来澄州登门的消息,但具体是哪天并不知道。他也懒得这么早就告知,弄得大张旗鼓,再回头,连安生觉都睡不好。
况且他一夜没怎么合眼,在飞机上睡得也并不安稳,黄品源的那句歌词,“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一直在他脑子里面打转儿。现在确实需要找个地方下榻。
陈西原决意再等两天,于是开始在手机上查起来澄州的一些酒店,软件弄得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大同小异的评分,用户体验,让人光是看着就头晕目眩。
他最怕麻烦,秉持着两条原则,挑贵的,挑近的,金钱总不会骗人。
看好酒店,开始挑选交通工具,一抬头,前面几个出租车司机已经如狼似虎地盯着人了,第一个人迎上来,他立马定下,报了地址。
司机像护崽子一样把他扯到身后,对付笑两声,说:“您先等等,我再拉一个人。”
陈西原的脸有些沉了下来,最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扯着嘴角无奈笑笑,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掺和到这些缠身琐事里头。
“现在走,三倍。”陈先生大手一挥,花钱买舒坦。
师傅笑逐颜开,帮忙推着箱子就带人上了车。
车里的空调风吹得很猛,陈西原的头更疼了,配上音响里爆裂的DJ舞曲,跟上刑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他闭上眼,脑子里又想起那句爱来爱去,难过不难过的歌词,跟个鬼影子似的缠上了他。
忘记第一次认识鞭长莫及是什么时候,但真正体会到它是在这一天,哪怕在北京时再呼风唤雨,到了澄州,也就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
尤其是司机喜好跟人聊天,说到激动处就难免忘了他这个外乡人的身份,冷不丁冒出两句粤语出来,他一直不理会,闭眼假寐,眉头紧锁。
他之前不是没来过澄州,但时间久远到全然忘记,如果就把这次当作初体验的话,陈西原想,他不会在这里待上太长时间。
那天他在酒店睡了一整天,房间的温度和湿度都控制地适宜,让人能够酣然入梦。
梦里回荡着一首甜腻柔软的粤语歌,女孩的发音并不标准,原本凄婉的哀乐也被她唱的欢快无比。
她扒着他的耳朵轻唱。
一生何求,迷茫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到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
陈西原恍然从梦中惊醒,脑子里一片混沌,歌词仍然清晰,只是看不清也想不起,梦里的姑娘是何种模样了。
然而无需他人点醒,他明了的知道,那是白杨。
心脏像是被人泡进水里再提起来,湿哒哒,沉甸甸,还带着溺水时对氧气的渴求。
澄州这个城市还真是够邪性的,八百年前的烂账本也能让人从心底里翻出来,再咂摸一遍,品味品味当初欠债时的,心境。
陈西原摸出烟盒,里面只剩下可怜的一根烟。
他把最后一根咬在嘴里,黑沉沉的房间里,燃起一簌火苗,烟头明暗之间,某些地方似乎得到抚慰。
他清醒了很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仍然没有光再透进来,玻璃窗外也是沉沉黑夜,高楼向下,如同万丈深渊。
他没有刻意压着,就这么顺从梦境的指示回想起了从前。
首先想到的还是白姑娘走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小呢,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轻易就掉眼泪。她仰头红着眼对他说:“陈西原你不要拦我,我就是想看看没有你,我能走多远。”
这一切在他眼里不过是幼稚的冲动,他后悔把她保护的太好,至少也要让她看见外面的腥风血雨,才能甘心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于是陈西原毫不留情地戳破,温柔耐心地诱哄:“杨杨,你别傻了,就算舍得我,你舍不舍得家里你那些宝贝包,宝贝项链手镯?你忘记了曾经因为一条裙子被人说是A货时自己是怎么哭的了?你想一想,和我在一起之前你过得什么样的生活,再想一想,现在还能不能吃的了那个苦。”
白姑娘动摇了。
于是他坐在沙发里静静观望,等她想通,等她回头。
长久的沉默过后,是她很平静的一个问句,她问他:“陈西原,我们会结婚吗?”
他怔住了,怔愣的那一秒,让白姑娘动摇的心安定下来。
她在一个夜晚离开,舍弃曾经爱惜的名牌金银,连他给她的所谓“分手费”也不要,大有彻底划清界限的架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那时他就知道她还没长大。
真的要想,白杨这几年的生活应该可以预见,飞黄腾达也好,嫁做人妇也罢,总要遍体鳞伤个一段时间。
毕竟是曾经真心喜爱过的姑娘,固然惋惜,固然心疼。
可要说不舍得,却也没有多少。那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得要自己负责。
陈西原手里的烟很快抽完,只够时间回忆一场梦境。他开了灯,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抬手翻看着手机里的消息。
几条可回可不回的来信,看了两眼就丢在一旁。
他在心烦意乱中迅速捕捉到那根剪不断,理还乱的关键线头,想明白了,一切迎刃而解。
陈西原意识到,自己很想弄明白一件事,白杨,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
进庙烧香,请神也得烧香。陈西原和高厅长的局约在九月中旬,满汉楼里。
陈西原就那么过去,九月的澄州热气依旧不散,他也仅仅穿了件衬衫,袖子挽到半截,手腕上空荡荡,从不戴表。
对于这位高厅长,他也仅限于有所耳闻,两人没有实打实的见过面,说来也是巧,高厅长调任北京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国外,等回了国,这位的香还没烧上人就要走了。
这次听说他来澄州办事,自然也要卯足了劲给伺候好。
陈西原被侍者带着,推开房间的门,满屋人都一个挨着一个站了起来,有的西装革履,有的清正廉洁,他扫过一眼,摆摆手让都坐下。
主座旁边的就是那位高厅长,穿了件浅蓝色衬衫,四十出头的样子。让陈西原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双被皱纹坠下眼皮的双眼,看东西时,跟鹰隼一样盯着人。还有那张嘴,上下唇瓣很薄,紧紧抿在一起,快要成了一条线。
这些年他也算阅人无数,打眼一看能看出人是个什么皮什么骨,高厅长这样的,手上绝对干净不了。
不能太沾了。
“二哥,我跟您介绍。”高厅长率先叫出声,又站了起来,满座里面只说了一个人,他旁边的一个穿蓝色西装的男人,四十多岁,看面相不像是南方人。
“这是蓝玉集团的总经理,李善文。”
李善文也站了起来,弯腰同他握手,没敢叫他二哥,只说一句:“陈先生,久仰久仰。”
陈西原这人让上天赏了一副好相貌,鼻骨高挺,唇角微扬,有几分像当年火遍亚洲的黎天王,就连不笑的时候也极具温和,只是隐隐带一分疏离。
他同样回应,打量了一眼这个李善文,戴着副无框眼镜,脸型偏阔,眼尾稍长,说话周到,这就张罗着让秘书给他倒酒来了。秘书小苏也是个盘靓条顺的大姑娘,但做事穿着都得体,让人挑不出错。
这么一来,陪酒有了,买单有了,我们高厅长还是该廉洁廉洁,该清明清明。
果然,能做生意的和能当官的,都不是一般人。
陈西原抿了半口酒,放下酒杯,鸿门宴也开席了。
房间里搁着一块屏风,画着千里江山图,他刚开始来的时候并没怎么注意,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穿出来拉琴吹箫的声音才注意到,后面也有乾坤呢。
他摇晃了晃杯里的酒,听满座上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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