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拥有的海东青离开了,可生活还是要继续。
驻地和草原上越积越厚的雪还在,井房冻结的冰坨子还在,屋后被冻裂的缸也还在。
黎明的天际渐次泛白,衣秀玉早早爬起来煮好了牛奶,洗脸后坐在圆桌边细细地抹雪花膏。
屋子里弥漫着雪花膏的甜味,和牛奶逐渐弥漫过来的醇香。
侧卧里的小狍鹿咕咕呦呦地叫,追着妈妈喝奶。窗外院子里巴雅尔每一天都渴望着能继续带队上山,哪怕日日都有大雪拦路,它仍坚定地做着尝试。
林雪君懒洋洋地睁开眼,在被窝里伸个懒腰,手才探出去,便又嗖一下往回缩,这才感觉到鼻尖冻得冰凉。
夜里炉灶中的火会越来越小,没人起夜去填柴,寒意慢慢灌入,清晨便总是很冷。
衣秀玉刚添的牛粪还未充分燃烧,整个瓦屋只有被窝里暖和。
翻身用被子裹住自己,林雪君望着衣秀玉,感叹这小姑娘脸小小、个子小小,但怎么总是这么有劲儿呢?每天早上起床都不带卡壳的,这简直是异能,可以毫无留恋的从温暖被窝里钻出去干活,林雪君想不出这样的狠人衣秀玉,还有什么事儿可以难倒她。
简直是毅力超群的女超人。
在没有得到海东青之前,林雪君每天也照常过,没觉得什么。可有了海东青后,每天早上起床都兴致勃勃地跑去仓房偷看它有没有把昨天她喂给它的肉吃掉,如果吃掉了,她就会兴高采烈,一整天都快活。
如果没有吃掉,就会担心它是不是肠胃不舒服,是不是受到了惊吓要绝食。
像个过度紧张的母亲,又像过分亢奋的初次陷入爱情的少女。
裹在被窝里坐起身,蓬头垢面就有奶茶喝,衣秀玉不会骂她懒,反而担心她是因为昨天太累了,劝她要不要多睡一会儿,反正生产队只要没什么急事,就绝不会有人来催林雪君起来劳动。
屋外响起推拉门的声音,接着是规律的铲雪声。十几下铲雪声后,是骨碌碌的独轮车渐远声。
衣秀玉撩开窗帘往外看,用肘压着窗帘一角,透过挑开的这一方窗玻璃目送阿木古楞背影渐行渐远。
之前在他们知青瓦屋里吃着炒菜幸福得几乎流眼泪的孩子长大了,忽然就头顶门梁,举高双手可以探
到后屋大松树最低那一根枝杈了。
“傻小子又来铲雪了。”衣秀玉松开胳膊肘,转头看向裹成个粽子模样,坐在炕上慢慢喝奶茶的林雪君。
“啊啊啊,阿木古楞都吃完饭来铲雪了,我却还在床上。”林雪君长叹一口气,海东青就是她的罂粟,一旦尝过了,再放下就会日日夜夜的浑身无力。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喜欢它了,应该让阿木古楞照顾它的。他总是能对任何事都淡然,除了对小红马的觊觎与溺爱。
没有动力起床的林雪君幸亏遇到院子里的小尾寒羊产羔,终于从炕上跳起来,超速穿戴整齐跑出去。
第一只小尾寒羊终于要生了,林雪君立即带着衣秀玉和阿木古楞手忙脚乱地清理被风吹进牛棚的雪,在最内侧堆上干草。
确定小尾寒羊状态不错,自己能生后,三个人围在边上静静地等待。
大家听说林兽医专门从呼和浩特买回来的特殊品种母羊要下羔子了,都路过来看。
“能生几个啊?听说生育能力很强。”
“那肯定能生双胞胎吧,我家的羊羔子大多数都生一个,生两只的都少。”
“去年我们有只羊生了四胞胎。”海日古探头道,说到这里又思念毕力格老阿爸了。
“四胞胎?那可真厉害,好多年也遇不上一次这样的好事儿。”
母羊生得很慢,第一头生下来后,它舔了小羊羔好久才要生第二头。
因为生得多,母羊照顾不过来,怕小羊在牛棚里冻到。林雪君将第一头羔子抱进屋里,在炉灶边放了干草,让小羊羔在上面烘干毛发取暖。
乌力吉大哥8岁的女儿琪琪格跑过来看热闹,被林雪君送到屋里干活——负责看着小羊羔,不让它乱跑干坏事,就让它在炉灶边乖乖烤火。
小羊羔在干草上卧了一会儿便开始尝试站立。四肢细长的腿颤颤巍巍地用劲儿,从没使用过它们的羊羔在慢慢熟悉四肢,学着与它们相处。
失败,再试,再失败,再试。
反复之间,每次它好似要站起来了,总是又栽倒,仿佛在朝什么跪拜。
“阿妈说牛羊出生后,要先拜四方,才能学会站立。”琪琪格转头对林雪君道,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认真。
孩子们或许还不太
懂父母的话,却已经开始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去观察和理解这个世界。
摸摸琪琪格的头,给她倒了一杯奶茶,林雪君再次步出瓦屋去守着母羊。
当小尾寒羊生第四头小羊羔的时候,大队长和妇女主任都“跋山涉雪”地赶了过来。
“四胞胎了?肚子里还有呢?”大队长不敢置信地探脑袋,见林雪君点头后,拉门进屋,瞧见炉灶边琪琪格坐在小板凳上,静悄悄地守着四只小羊羔。
其中三头已经拜过四方,能在炉灶边站立了,新生出来的一只还在朝南方磕头,跌跌撞撞地往它兄弟身上倒。
“这哪喂得过来呀,生了4只还没生完……”大队长嘶一声,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如果生产队里的母羊都是这种小尾寒羊,一个大羊能生5只羔子。近两千只母羊,春天下完羔子,就能让羊群增量到一…一万头?
他望着自己的手指头,猛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简直不敢置信!
帮琪琪格用稻草给小羊羔擦毛,待4只小羊羔毛茸茸的白卷毛都干了,大队长又抱着它们出去喝初乳。
等一只只的都喝上了,第5只小羊羔也要来到这个新世界了。
待‘小5’出生,阿木古楞戴着手套给它抠过羊水,抱进屋里取暖,林雪君蹲过去检查了下母羊,转头对衣秀玉道:
“煮点盐糖水,取些咱们仓库里存着的好草料,给母羊补充一下体力,它肚子里还有1只呢。”
林雪君的话音才落,围观的队伍一阵哗然。
“还,还有1只?我的天爷呀。”
“我c,这么能生?”
“这羊好哇,一胎生6只羔子?它一头母羊把人家四五头母羊的活都干了!”
“这都快赶上母猪了——”
生产队里大家哪见识过这样的,孩子们学都不想上了,全涌进屋里看小羊羔。
一头,两头…五头,都是一个妈一胎生出来的,这太神奇了。
有的小朋友要过去抱抱小羊羔,琪琪格坚守自己的看管任务,既不让别人乱摸乱抱,也不让小羊羔自己乱跑乱走,非常严格。
林雪君抱着第六头小羊羔、阿木古楞抱着终于生完产的母羊进屋时,孩子们正被琪琪格安排着有序地排队摸小羊羔呢。
因
为羔子太小,最近风雪又大,林雪君的瓦屋里根本装不下6只羔子。
大队长便分配了几个住大瓦房,屋子还算宽敞的牧户,一一将小羔子领回家照顾。
这第一批的新品种羊最为珍贵,是他们提高生产致富的重要初始资本,都得照顾好了。将它们全健康养大,才能交给林雪君做优种培育。
几户牧民肩负着这样的任务,宝贝地把小羊带回家,憧憬着未来能养出既不吃草根,又多生多育、抗旱抗粗料、一身好软毛的顶级品种。
要是能实现的话,牧民们的日子,该变得多好哇。
……
雪停时,草原也并不能立即得到宁静。
风把雪吹得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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