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平昭立于大殿中央。

皇帝的那番话看似是嘉奖,却也是试探。

他们的这位陛下,早已经过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年纪,他老了,害怕任何可能会来分走他权力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下方年轻的将军终于开口:“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大殿内仿佛静了一瞬。

魏平昭却仿若未觉:“臣亲族俱亡,当初若不是陛下怜悯,给了臣一个上阵杀敌的机会,只怕今日臣早已是孤魂野鬼,又如何能站在这朝阳殿受赏,臣自当为陛下、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江淮月眸光颤了颤,她站在后面,听到此处,到底是忍不住极轻地抬了下眼。

这样周全的话,从前的魏平昭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可如今却得心应手。

不,也不对。

江淮月又忽然想到,其实小时候魏平昭就最喜欢说各种各样的漂亮话来哄长辈高兴,他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只不过如今的这个人,换成了九五之尊的天子。

皇帝转着珠串的手慢慢停下,良久,方才道:“好,魏将军一片衷心,朕又岂能不成全。”

魏平昭谢恩退下。

燕世子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冷笑:“陛下,咱们这位魏将军不仅会带兵打仗,于私事上,可也是重情重义得很呢。”

慧王一听当即便来了兴趣:“噢?听世子这话,是有故事要说了?”

“臣岂敢卖弄。”燕泽拱了拱手,笑道“不过王爷的确有所不知,魏将军立了战功衣锦还乡时,特意从老家带了位同乡一同来洛阳,共享富贵,可不是情深义重吗?”

“……不知世子说的是?”慧王脸上露出了疑惑。

燕泽笑了笑,转向魏平昭,目光直直看向他身后的人:“便是魏将军身后的这位了。”

江淮月脑中一片轰鸣,用力攥紧了指尖。

慧王认真看了半晌,笑呵呵点头:“不错,不错,原来是个美人,也难怪魏将军要带上了,哈哈哈。”

众人不约而同露出了笑意,燕泽很满意此刻的结果,举杯敬了敬慧王。“王爷慧眼如炬。”

魏平昭听着这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半天,眼下终于开口:“陛下,燕世子所言不错,臣此番回京,的确特意去了一趟老家徐州,未料恰好得知少时的友人遭难,她与臣一样,亦是举目无亲,将心比心,臣既有余力,自然当施以援手。”

皇帝点头:“嗯,此事朕也听说了。”

明华公主转眸看了眼几人,忽然弯唇笑道:“父皇,要儿臣说,为将之人,倒是重情重义一些才好呢。”

皇帝听见自家女儿开口,浑浊的双目总算睁开了些:“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明华公主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您想呀,战场上本就杀伐之气重,这打打杀杀的多了,难免就冷心冷情,许多东西也就不放在眼中了,可任谁再厉害,他也是陛下的臣民呀,这般说来,可不是要重情义一些才好吗?”

皇帝听完,几息之后突然哈哈大笑。

燕世子见状还想说些什么,也被他打断:“好了,这些都是小事。”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方才明华所言不无道理,魏将军并非洛阳人,有个同乡在身边照顾,也算聊以慰藉,朕也就放心了。”

燕世子听言,便知此事今日是不能再说了,面色略有些僵硬,笑了笑讪讪坐下。

魏平昭这才道:“谢陛下体恤。”

他坐回位置上,后面站着的江淮月与拾五对视一眼,总算都松了口气。

还好陛下没有追究此事,否则真是要不知该如何收场。

来洛阳之前,他们便商量好对外只说江淮月与魏平昭是同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二人之间曾有婚约的事情,绝不能被外人知晓。

对面的明华公主隔着人群与魏平昭遥遥对视了一眼,她坦然地朝对方弯起嘴角笑了笑,端起手边的金樽饮下。

**

等到宫宴结束已是戌时。

皇帝因疲累早早便离了席,余下的人互相道过别后也各自离开。

临走时,魏平昭在门口被一位官员拦下说话,便让江淮月和拾五先去了宫外等候。

路上拾五忍不住道:“那燕世子当真是目中无人。”

江淮月看他一眼,无奈地叹气:“他背后有那样显赫的家世,自然是无法无天。”

拾五不以为然:“光家世好有什么用,他从未真的上过战场,说的那些不过都是纸上谈兵,哪里能跟我们将军相比?”

“嘘——”江淮月连忙伸手示意他小声些,“话虽如此,可人家的身份摆在那儿,陛下不可能不顾及的。”

拾五自然听不进去,抱着胳膊嗤笑一声:“依我看,他就是嫉妒我们将军无权无势,却能凭一己之力做上这个大将军,眼热罢了。”

江淮月一顿,忽然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轻声道:“你说得对,他恐怕就是因为嫉妒,所以才会几次三番为难。”

江淮月道:“武阳侯自娶了端敏长公主后就远离了朝堂,多年来只当个富贵闲人,但这几日看来,燕世子显然是个有野心的,他不会甘心走父亲的老路。”

江淮月说着突然停下来,抬头看向身旁的拾五,蹙眉道:“可是,若按这么说的话,他为何还会喜欢明华公主?”

拾五眸光动了动。

江淮月冷静了一些,垂眸拉住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一边压低声音道:“你还记不记得,方才宫宴开始前,明华公主的宫女曾在我身边停留过?她亲口同我说,燕世子心悦明华公主。”

拾五:“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大燕律法,驸马不可参与朝政,若燕世子有心建功立业,便不可能与公主成婚。”江淮月抬头看他,有些迟疑,“这些……你不知道?”

“噢。”拾五听言轻轻眨了下眼,“我从小在边关长大,很多东西确实都不了解。”

江淮月看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怜爱。

看来,比起她,需要了解大燕权贵事宜的还另有他人。

另一边,魏平昭终于应付完了那位官员,同杨伫一起走在出宫的宫道上。

杨伫低声道:“将军,方才席上陛下的话,是不是已经看出什么了?但属下的确是按照将军的吩咐去徐州做的处理,也散播了淮月姑娘身死的消息。”

当日魏平昭启程离开徐州后,便命杨伫去伪造了江淮月已故的假象,并传回去了消息,现在在世人眼中,江淮月就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魏平昭道:“不必担心,这些事本就瞒得过旁人,却未必瞒得过当今天子。”

杨伫登时有些不安:“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办?”

“无妨。”魏平昭看他一眼,淡声道,“此事对陛下而言无伤大雅,何况——心有挂碍的人才有软肋,对陛下来说,也才更好控制,他未必不乐见其成。”

魏平昭勾唇冷笑:“燕泽以为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便能让陛下对我产生不满,却不知是搬起石头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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