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这样的事,在华夏历史上鲜有发生。

——战国之时,秦国自昭襄王薨,三年之内连死三王;

秦王之位,从曾祖辈的秦昭襄王嬴稷,迅速传到了重孙辈的始皇嬴政,秦王也从七十多岁的老爷子,迅速变成了才刚十岁出头的未冠孩童。

而今汉室,六年之内三举国丧,虽然是二帝一后,时间间隔却也是短的有些吓人。

尤其是天子启为储二十余载,却仅仅在位六年便撒手人寰,更是让人们不免感到唏嘘。

不出意外的,未央宫编钟九响,长安城家家戴孝。

只是比起当年先帝驾崩时,长安城几乎人人垂泪、家家哀痛,大行天子启驾崩,百姓的反应就相对淡定了些。

这,也算是封建帝王无力掌控,且只存在于冥冥之中的审核系统了——一个帝王够不够优秀,看他驾崩的时候,有多少人发自内心的哭就行。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太宗孝文皇帝,说是千古一帝,乃至华夏最贤明、优秀的帝王,恐怕也丝毫不为过……

天子驾崩,朝堂有司自然是迅速运转起国丧流程。

——大行天子启六年秋九月己亥(初六)夜,太子刘荣连夜赶回长安,由窦太后领着,在丞相刘舍、御史大夫岑迈,及周亚夫、郦寄、栾布等大将的陪同下告庙继位。

次日清晨,刘荣又在未央宫宣室殿接受了朝中百官公卿、功侯贵戚的纳拜,彻底完成了太子荣到天子荣的转变,走完了一整套程序,具备了完整的法统。

同一时间,大行天子启留下的几封遗诏,也都出现在了各自该出现的地方。

“大行皇帝这封遗诏啊,就是说:朕德行浅薄~远不及太宗孝文皇帝之十一

太宗皇帝驾崩之时,尚且交代朕:勿行靡费,丧葬事务一切从简

朕德行不如太宗皇帝之十一,更是对宗庙、社稷没有哪怕半点功绩,又如何能接受靡费的丧葬之礼呢?

——所以,用这份诏书告诉天下人:朕在位这六年,没能完成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嘱托,没能将天下百姓民、将朕的子民照看好;

朕实在是太愚笨,实在不是不愿为天下人做些什么,而是因为自己的愚笨,遂没能为天下人做些什么。

朕驾崩之后,凡丧葬之事一切从简,丧葬用器皆以陶、木为主,绝不可有金石珠玉之类随朕入土;

一切事宜,只可以比太宗孝文皇帝更简约,而绝不可有哪怕一项,规格超过太宗皇帝驾崩之时。

希望朕的子民们——希望关中的父老乡亲们,看在先太宗孝文皇帝的遗德的份上,对朕这个平庸的昏君稍行宽恕;”

“也好让朕见先帝时,不至于以发覆面……”

···

这封遗诏,显然是大行天子启留给天下人看的版本。

很快,这封遗诏便以长安为中心,迅速出现在了关中各地方郡县衙门外的露布之上。

——农户们自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

但没关系。

关乎大行皇帝遗诏,郡县衙门自会派出文士,为围观群众宣读——甚至是解读这封遗诏的内容。

自文士口中,听到这封先皇遗诏的内容,围观群众当中,也是一阵此起彼伏的长吁短叹。

“唉~”

“要俺说,大行皇帝对俺们农人,那也是不差的。”

“——毕竟是太宗孝文皇帝,亲自选定的储君太子啊~”

“这才六年,便也去见了先帝……”

···

“是极是极;”

“瞧这遗诏字里行间,分明都是太宗孝文皇帝的影子?”

“太宗孝文皇帝,为俺汉家留了個好天子啊~”

“只可惜,这才六年而已……”

如果说六年前,太宗孝文皇帝驾崩之时,天下人是哀痛欲绝,痛哭流涕,只觉得头顶上的天都塌了;

那大行天子启驾崩,天下人则更多的是唏嘘。

——无关乎天子启对天下人如何,仅仅只是因为天子启,在位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要知道如今汉家的通讯,依旧是以驿骑网络为核心,并以人力传递为主要手段。

说的夸张一些:时至今日,关东怕是都还有些穷乡僻壤,没有接到太宗孝文皇帝驾崩的消息。

对于天子启,寻常农人根本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印象,就不得不接受汉家新君继立的现实。

至于天子启做出的成绩,又或是对天下人的赏赐,如爵位、酒肉之类——也不能怪汉家之民不懂得感恩;

实在是天子启许下赏赐的诏书,太像过去的太宗孝文皇帝了……

哪怕知道太宗皇帝早就已经驾崩,但看到那一封封一如往常的赏赐诏书,天下人也还是想当然的将其归为:太宗孝文皇帝遗德……

至于为政措施,更是和太宗皇帝时一脉相承!

抛开一纸削藩策、一场吴楚之乱不说,单从汉家的行政刚略,完全看不出汉家的皇帝,在六年前换了一个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能从汉文帝手里接过汉家社稷,并让天下人丝毫感觉不到政权交替的动荡或阵痛——单就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天子启的成就了。

看了遗诏,又按惯例为大行天子启戴了孝,百姓们很快便又投入到紧锣密鼓的生产当中。

——秋收已过,凛冬将至;

再不抓紧时间补种宿麦,就要误了今年种宿麦的时节。

而在未央宫中,天子荣却是呆坐在宣室正殿的御榻之上,双目无神的低着头,任由手中的竹简悬在半空。

“陛下……”

“陛下?”

“——啊?”

“——哦……”

愣坐在御榻上,耳边突然想起憨货葵五的轻呼,刘荣一时间竟是慌了神。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葵五那一声声‘陛下’是在唤自己,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

低下头,再度望向手中那卷竹简,刘荣的面上,也不由得再添几分怅然。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快……”

“就算没有母亲那声‘老狗’,也当再有个三两年才是?”

“更何况这一世,有孤太子监国,也替父皇扛了不少担子……”

打心里说:昨日上林苑,天子启从昏厥在田埂边,到后来被太后断定病危,再到之后的托孤、传位——这一整个过程,刘荣原先都不信!

原因很简单:在原本的历史上,汉孝景皇帝刘启,在位长达十六年之久!

就算这其中,有天子启强撑着身子,势必要再多扶少弱之君——汉武大帝多走几年的因素,也绝不可能单凭这一点,就让天子启靠‘撑’延长十年寿数。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所以,对于原本历史时间线上的天子启,刘荣一向是笃定的认为:天子启的寿命,本就是在位起码十五年!

至于栗姬那声老狗——刘荣大胆猜测:不过是天子启戏瘾大发,借此来试探栗姬而已。

故而昨日,刘荣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鸡脚,但心中却十分笃定:老爷子在演!

而且这一世,老爷子的戏,唱的还比另外一个时间线早了好几年。

有了这个底气,刘荣才得以处变不惊,拿出了从头到尾都近乎完美的表现。

原以为戏唱完了,也躲过了宿命中的那声‘老狗’;

就等天子启爬起来,拍着自己肩膀说‘你通过考验了’,却眼睁睁看着天子启在自己面前咽了气……

——昨日,刘荣趴在天子启身上嚎哭,那是真的在哭!

不单是因为过去这几年,刘荣对老爷子也已经有了感情,也同样是因为天子启的死,太过于出乎刘荣的预料。

毕竟直到天子启合眼前的那一刻——乃至合眼之后,刘荣都还认为老爷子在演戏……

“太医令可来了?”

念及此,刘荣终是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的发出一问。

便见葵五赶忙一拱手:“于殿外候着呢。”

“陛下不召见,奴不敢擅自做主……”

葵五迟疑一语,顿时也惹得刘荣有些尴尬起来,下意识便要开口传见,话到嘴边,刘荣又似是想起什么般,再问道:“除太医令外……?”

意有所指的一问,葵五自是当即接过话头:“丞相、御史大夫、内史等公卿,也都来了。”

说着,葵五又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左右,而后才稍俯下身,沉声低语道:“陛下,可要先单独传见太医令?”

一听葵五这话,刘荣当即便明白过来:葵五这憨货,是担心刘荣要和太医令聊一些敏感话题,担心外人不便在场。

念及此,刘荣只微微摇了摇头。

“一并召入殿内吧。”

“孤……”

“咳咳,朕。”

“朕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有了刘荣这句话,葵五这才松了一口气,小跑着到了殿门外,不多时,便将殿外候着的众人引了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福,长乐未央……”

走入殿内,众人便在丞相刘舍的带领下,对御榻上端坐着的新君刘荣纳拜。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听到刘荣一声‘平身’,众人又不由有些疑惑地稍抬起头;

待见到御榻之上,刘荣满是呆愕的侧过头,望向御榻旁——曾属于自己的监国太子之位,众人顿时又低下头去。

——刘荣,这是被众人一声拜谒,给牵起过往记忆了。

“父皇……”

“怎会……”

“怎会这么快……”

又是自顾自几声轻喃,刘荣终还是从呆愣中回过神,不咸不淡的一摆手,示意众人落座。

却是还未开口,老太医令便已是颤巍巍起身上前,就好似刘荣知道要找自己问话般,主动跪在了殿中央。

“老太医……”

“唉……”

“葵五,去扶着些。”

本想要直接开口发问,却见老太医一大把年纪,竟是短短一日便熬得双目猩红,面色也出奇难看,刘荣不免有些心软。

让葵五将老太医令扶回去坐好,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疑惑,开口发问道:“父皇的身子,朕大体是知道的。”

“——虽然有些犯忌讳,但也实在是忧心于君父,故而打探了些。”

“却都是在父皇允准之后,寻太医令问来的。”

“若朕记得不错,太医令曾于大行皇帝三年亲口说过:若是加以调养,父皇再多五六年寿数,便绝非人力不可为。”

···

“过去这三年,朕太子监国,一己之力扛起汉家宗庙、社稷,又朝野内外大小事务。”

“父皇纵是谈不上静养,也当是松快了些。”

“怎不过短短三年,便已是……?”

说到最后,刘荣的语调中,便再度带上了满满的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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