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力吉大哥过冰河时便感染了风寒,一直咬牙挺到春牧场,营盘扎好后才倒下。
当时下冰河的阿木古楞也腿疼了好几天,只有大块头昭那木日一点事儿没有,腿不疼脚不疼也没发烧。
林雪君这个兽医将带来的药挑拣着配了副能给人服的退热汤剂,放很多水、很少药材,煮了一大锅热汤药。
乌力吉躺在床上一杯接一杯地喝药,既补了水又补了电解质,连出了两天一夜汗后,人终于松快了。
林雪君坐在床边一边陪阿如嫂子给乌力吉擦额头,一边念叨:“下次不能这样硬挺了,生病就得休息。哪怕我们先出发,你们留下来扎包休息几天呢,也不能这么生着病还跟着转场的队伍跑啊。更何况是顶着大风骑着马,一天只吃两顿饭,还要东奔西走地收拢畜群……”
每每想到这一点,林雪君都觉得后怕。
这个时代的人也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生病说挺就硬咬着牙几天不吭声。就是健康的身体要穿过寒冬草场随队迁徙都是件难事,更何况是发着烧。
眼看着乌力吉大哥脸都瘦成一条了,万一烧出其他病症,那后悔就来不及了。
“没事,受凉而已。”乌力吉咳嗽着仍不当回事,反而听着毡包外狂风卷沙拍打毡皮,忧心不已:“冬天快过去了,没下一场像样儿的大雪。眼看着要开春了,风还这么大,就怕草不好……就怕草不好啊……”
每一个靠草原吃饭的人,都期盼着雪和雨,渴望着每一年草都茂又绿。
可天未必随人愿,总有时风调雨顺,有时不然。
全国春旱,各处都在商量方案。
一场又一场的会议,从尖塔一直开到田埂间。上面的决策和指令层层下达需要时间,基层只能就地取材先想些办法。
已挖过渠的,通渠引水。没挖过渠的只能使用些一桶桶搬水、运水的笨方法——天气已转暖的地区,要开始耕种的地区,最先迎向缺水的困难。
5月份,一些中原地区的种子才播撒了没多久,虫子已爬出土壤,啃食起植株们的嫩根和叶芽。
因水少而本就生长缓慢的植株们又面临虫害危机,在去年囤积的农药准备拿出来调配喷洒时,《科学探索报》和《牧区劳动报》被卖到全国各个生产队。
于是,本地的大队长立即下地研究起当下的虫害具体是什么。
是蚜虫的话,立即买烟叶1:10泡水喷洒;是椿象的话,立即搞辣椒水,1:20调配;红蜘蛛的话,搞点蒜水,1:10配起来……
低成本又无伤害的生物药剂先喷上,再不行就搞些炉灰洒在田垄里,对好多虫子也有用。
“挺好的,喷这个没有熏人的味儿,菜叶子长出来不洗也敢吃。”走过田垄,喷了两天药的妇女检查过后发现了许多虫尸,“有用的,能顶事儿就行。”
“去年我背着农药桶喷完那个刺鼻的药,难受了好几天。到冬天还老咳嗽气喘,今年不用喷那个药了,挺好。”站在地头刚除过杂草的老汉掐着腰远望大平原上一条又一条垄沟,只担心一件事:“旱年容易闹蝗虫,十几年就是这样,冬天不咋下雪,春天也没雨。到了5月底……唉,忽然就从北方飞来一群又一群的蝗虫,把庄稼都吃了,越飞越多。庄稼被祸害得差不多了,蝗虫才走。又往更南边飞去祸害别的地方……”
“蝗虫是从哪里飞来的啊?”另一条垄里蹲着拔草的少女转头,迎着太阳皱着眉,小小年纪就在田垄里晒出了几条抬头纹。
“说是从更北边闹旱的草原上——”
……
因为雪少,今年天气转暖得早,蝗虫在4月便开始冒头,大有成批聚集、繁殖和迁徙趋势。
它们比蚜虫等更难治理,危害也更大。
上级命令开始逐级下达,农耕地生产队调集人手,人工捕捉蝗虫,挖坑填埋并焚烧。
在杜川生和其他几位教授共同起草整理防虫害文章后,各地农民开始根据文章提示,寻找所有裸露干燥土地,挖土翻耕,掘除卵虫,破坏对蝗虫繁殖生存有益的滋生地。
一些生产队临时接收命令,改种蝗虫不喜啃食的绿豆、豌豆、缸豆、薯芋等作物。
关于驱蝗的老方剂如硫磺、石灰、食盐方,苦参、苍耳等方,以及狼毒、雷公藤等方剂再次公示并广为宣传,除了初春使用烟叶等配置杀虫剂外,大家又开始寻找起所在环境下能找到的驱蝗方剂,做好随时迎击虫害的准备。
杜川生带着助手和塔米尔一起撰写关于‘化学药剂’利弊的分析论文同时,也配合农业部门的专家和领
导,审读并联合撰写了‘蝗虫天敌总汇’‘蝗虫厌食作物总汇’‘蝗虫等害虫习性总览’等文章,帮助全国牧民、农民扫盲,寻找就地可用的应对之策。
4月底5月初,北纬50度左右的草原上,夜晚温度虽仍在零下,甚至可达零下十几度,但白天的温度终于达到0度以上。
蒙古草原上,曾经开化滋润土壤的白雪被风吹得几乎不见踪影,只在河沟处有融雪汇入开化的冰河。
往年灿烂盛放的杜鹃和早发的草芽稀稀落落,许多草场甚至成片成片地荒芜,没有一根羊草返青。
春风没有带起春花清香,只卷走飞沙走石,将艰难返青的草芽打得东倒西歪、残破不堪。
饥饿的鼠兔钻出窝洞,翻土掏沙,找到任何绿色都会毫不犹豫送入口中,尽情咀嚼。当牛羊赶至时,没有被采食的返青春草,愈发地少了。
干燥的土壤皴裂,活跃在土壤中的绿僵菌等菌类难以存活。没有菌类寄生的大量蝗虫卵得以存活,经过短时间的发育后,一茬又一茬的蝗虫爬出沙土,寻找喜食的干草。
那些耐旱耐寒的、好不容易熬过寒冬和干旱,未被鼠兔旱獭等选择,而侥幸舒展枝芽的植物们,再难逃脱劫难——
无数蝗虫扑飞向它们看到的所有植株,八九只密密麻麻同时落在一枝茎叶上。
几秒钟后,原本充满生机的茎叶消失,蝗虫落地后再次起飞,向更远的新目标。
蒙古草原的初春奏鸣,是不绝于耳的蝗虫扇动翅膀的沙沙声。牧民们放眼看到的春景,是铺天盖地如低空乌云般迁徙觅食的虫群。
那是末日般的音乐,末日般的场景。
九级左右的西北风日夜不停,蝗虫展翅,乘风日行160公里。
一两日之内,蒙古草原上的蝗虫大军便飞跃国境,随风抵达内蒙草原。
内蒙牧民们站在草场上北望,目力所及之处,无数糙点游冲在云层下,渐渐逼近。
出生起就与草原共度春夏秋冬的老人们知道,今年草原最大的挑战来了。
…
呼盟草原局办公区,大办公室内外,几台电话铃声不断响起。
办公人员不断奔来走去,接过电话匆忙记录,挂断后立即走向最内侧的小办公室,坐在门外的长椅上,
排队等着见盟区局长。
区局长冯英撸了一把才剪了没多久的短发,手臂撑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揉一直阵阵疼痛的额角。
坐在她对面的人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汇报着:
“初春旱情严重,大量草场返青程度低,呼伦湖附近的牧民都在肩扛扁担、推车运水逐条浇灌草场。可是靠人工浇水想要改善草原的干旱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天气预报观测近段时间都没有雨……”
“新巴尔虎右翼旗杭乌拉公社蝗灾……”
“克尔伦公社蝗灾……”
“蝗虫潮过贝尔湖淹死了一部分……”
“左翼旗……”
“……出现蝗灾,大片草场被啃食,牲畜被堵在转场的路上……”
一份又一份的干旱和蝗灾报告被呈上桌,冯英只觉焦头烂额。
当下全国人民都习惯了一年旱一年雨,对天气带来的变化的检测和预防等意识不强,也还未能形成全国性质的系统的对于气候和各项灾难的观测。
各农业区、牧区也仍倾向于遇到情况第一时间考虑自己解决,而不是集中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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