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琮回到房间,迎着颜如玉殷殷期待的目光,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特别好,无梦无扰到天亮,脑子一旦休息过来,转得就特别快,半睡半醒间,忽然理清不少事。

——那个肖小姐,代表“姜红烛”一方,她跟麻布女人又是一伙的。看来,麻布女即便不是姜红烛,也绝对属于密友近亲。姑且假设,麻布女=姜红烛。

——前一晚,姜红烛多半潜藏在葛鹏的小面车里,寿爷的情况,也一整晚都不乐观。后来,自己帮金媛媛还车,把小面包车开出了停车场,寿爷这头就“有所好转,看着像要醒”。这是否意味着,姜红烛即便不在寿爷身边,也能隔空对他做一些不好的事,但这“隔空”有距离限制、不能离得太远?

——昨天下午,寿爷“情况直转直下,又睡死过去了”,显然是姜红烛又回来了。

——那团邪诡的人形黑影消失之后,瞎子说了句“哎,又走了”,用了个“又”字。也就是说,黑影(很可能)=姜红烛。瞎子也能看到黑影吗?他和那个叫“阿欢”的,自寿爷出事起就一直守在房里,他们是起什么作用?

——击退黑影的,是一根水晶钢锥。金银尖玉石尖都不行,为什么非得是水晶呢?水晶能克姜红烛?

——当然了,最让他费解的是,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看到黑影了?点香的后遗症?这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吗?

谜团太多,脑子渐渐带不动了,陈琮无奈地睁开眼睛。

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那点子残余的惺忪睡意,瞬间就没了。

眼前香雾缭绕,药烛的雾气浓结成片,覆盖在他身周,好似罩了个结实的棺材盖子。

陈琮拿手挥打了几下,从香雾“盖子”里钻出来,刚一冒头,就听到梁婵雀跃的声音:“你醒啦?”

这姑娘,怎么跑他屋来了?

陈琮还没来得及说话,看到身侧,哭笑不得。

昨晚上,床周围十来个凳子,点了十多根药烛,也就一夜功夫,凳子增加到二十来个,每个凳子上都立了三四根蜡烛,烛头高低错落,轻微摇曳——陈琮琢磨着,自己百年之后开个追思会,点的蜡烛估计都没现在多。

洗漱间门响,颜如玉擦着脸出来了,瞥了眼梁婵,神色间明显不满:这女的一大早就来了,

一通操作,扰他清梦,连回笼觉都没睡成。

梁婵笑眯眯的,像只报喜鸟:“我来给你下帖子啊。”

***

梁婵早上去找梁世龙吃饭,恰好碰上她爸和马修远聊事情,就蹭着听了听。

话题围绕两点展开。

一是照顾好陈琮,他身上有伤,昨晚那药烛估计早烧完了,得续上,再加多点量,药效足才能好得快。

二是陈琮换对接了,这一次,他的对接是寿爷。

寿爷身体还很虚,没法亲自去送,不过礼和帖都备好了,委托梁世龙代办,梁世龙有点拉不下脸,不想登这个门,于是又拜托马修远。

梁婵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陈琮就从嫌疑人成了香饽饽了,但人家交好运,她也跟着开心,再加上陈琮受伤,她本来也想去探望,就插了句:“我去呗。”

梁世龙没意见,都是姓梁的,梁婵出面,也算不负寿爷所托。

马修远也跟着笑:“小婵儿去好,漂亮小姑娘,一看就喜气。”

于是梁婵抱着一大摞塑料凳、拎着一兜药烛,高高兴兴地来了,对颜如玉再四翻来的白眼视若无睹,为陈琮布置好追思现场之后,就尽职地守在边上,就等着他一睁眼、好第一时间送上帖礼。

……

寿爷的帖子是一张名片,很古朴干净的手作棉纸,上头用黑色钢笔写了“何天寿”三个字,再无其它。

陈琮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他喜欢手写的名片,一笔一划都透着用心。

礼也很厚重,是个手握件、菠菜绿的碧玉葫芦,雕工细腻,灵巧可爱,葫芦嘴上开了个眼,可供穿线,葫芦底下有个方方正正的金色“寿”字印,陈琮先还以为是刻刀篆刻、金粉填充,细看才发现是嵌金丝工艺,那个“寿”字,是用金丝凿嵌进去的。

这礼可真绝,撇开材质贵重、工艺精妙不说,葫芦,谐音“福禄”,底下再加个“寿”字,既把民间最满的祝福纳进来了,又暗合三老之意。

他不能免俗地估了下价,没十二三万估计下不来。

梁婵羡慕坏了:“寿爷是你对接哎,三老都多少年不渡人了……这葫芦也好看,唉,我连号都没有呢。”

颜如玉也凑过来看,啧啧有声:“陈兄,从黑山到寿

爷,从无礼到重礼,这才几天啊?昨晚上你做什么了,怎么出去回来、一夜之间,身价就拔地飞升了?”

陈琮想说什么,忽然想起福婆的那句叮嘱。

——刚刚的事,对谁都别说,这是要命的,懂不懂?

他笑了笑,说:“没什么,就聊了会。”

颜如玉看了他一眼,目光颇为玩味,顿了顿突然笑了:“陈兄,你变了,刚见面的时候,多单纯一精神小伙啊,现在,都学会藏话了。”

……

因为陈琮“藏话”,颜如玉来了脾气,拒不跟他一起下楼吃饭。

陈琮叫了他几次,也就随他了,反倒是梁婵看不惯,说颜如玉:“人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呗,谁还没点私事了?小心眼儿。”

颜如玉瞪眼:“你说谁小心眼儿?”

陈琮怕这两人吵起来,赶紧拽着梁婵出门。

***

陈琮走是走了,碧玉葫芦扔床上了,绕床的蜡烛也都没灭。

这药烛,香雾是追着体内有残毒的人去的,好比毒是磁石、香雾是铁屑,陈琮一走,香雾没了目标,俱都袅袅娜娜,一路直上。

颜如玉走到陈琮床边,拈起那个碧玉葫芦看了又看。

这礼太重了,他身为039号,入会的时候,三老都没亲身来渡。

他扔下葫芦,拿出手机拨号。

那头很快就接了。

颜如玉在床边坐下,顺手捻灭一根药烛的火头:“老海啊。”

“你不是说,你那个孙子,这趟来阿喀察,多半要被褪层皮,让我能帮忙就顺手帮一把吗?我对他,一直还挺照顾的,当他是个普通人,还没事点拨两句……怎么这眼看着,他都要风光入会了呢?”

***

陈琮吃完早饭,径直去了419号房。

比起昨晚,今天的谈话更小范围了些,只有三老和梁世龙在。

寿爷已经醒了,就是身子还虚,笑呵呵地坐在床上,陈琮终于头一次看清他的长相。

难怪福禄寿中,他属“寿”,不同于福婆和禄爷的满头白发,他虽然也长白头发,但发际线有点过高,露着亮光光的大额头,再加上一对倒八字型的白眉毛、眉梢几乎要掉到眼角边……

可惜了,没留上一把白胡子

,否则扮上了,活脱脱年画里的老寿星。

福婆把陈琮推到床边,说:“喏,就这孩子,叫陈琮,‘苍璧礼天、黄琮礼地’的那个琮。巧不巧,他是玉,你是做玉的,多亏他救你,命里你们就有缘。”

《周礼》记载:“以玉作六器,礼天地四方。”

意思是用玉做成的六种祥瑞之器,专门用来祭拜天地和东西南北四方。其中“琮”是用来礼地的,形状多似方柱,中间有个贯通的圆孔。

寿爷笑着看陈琮,目光中带感慨,声音也有些沙哑:“多谢你啦,我有个孙子,跟你一般大,他媳妇就快生了……睡过去的时候,我还想着,就这样了,看不到了……托你的福,还能跟我的重孙辈儿照个面。”

陈琮想客气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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