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蕖呼吸为之一窒,下意识地以为乘岚喊出了自己的真名。

他不知道乘岚是如何察觉自己暴露了,为什么之前隐忍不发,偏偏选择在此刻揭露。

但他也顾不上细究那些细枝末节了,急中生智地嘴硬道:“什么红冲,真尊何故突然提起那魔尊?”

乘岚却说:“他就是那位故人。”微微一顿,他眉心微蹙,有些不悦道:“你不该称他‘魔尊’。”

“是啊,不叫魔尊……”相蕖胡言乱语:“等等,你说什么?”

他并没有在指望乘岚重复一遍,而是不敢置信地自语:“红冲,是他帮助你精进此术?”

乘岚颔首:“正是。”

相蕖顿时呆在原地。

是自己?

可是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帮他?为什么他会接受仇人的帮助?还是说这件事发生在一切之前?

莫非在他夺刀害人之前,他与乘岚曾是朋友?

他的思绪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困惑便好比一根浸了油的绳结,甫一落入火中,火焰找到了燃烧的方向,顺着绳结攀天而上!

“为什么?”他呆呆地问。

照武真尊手刃魔尊封锁魔域的事迹天下闻名,如今乘岚自称与红冲曾是故人,被人质疑,乘岚并不意外。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只可惜,这又是一桩他不愿过多透露的心事了。

他摇了摇头,婉拒了回答这个问题:“我来教你术法。”

话音落下许久,却不见相蕖有所行动,仍是呆立原地,乘岚忍不住提醒了一声:“相蕖?”

无人应答。

乘岚脸色骤变,抬手一掌拍在相蕖心口,他想把这缕神识封在自己的识海之中。然而,触及相蕖的瞬间,乘岚的身影如水染墨迹般化开。

两人神识相谈之际,识海之外不过一瞬,待得乘岚脱出识海,定神细看去,只见眼前青年已然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乘岚挟着真气喊了一声:“相蕖!”

顷刻之间,乘岚回想起第一次逼问相蕖时,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你是谁”,就让相蕖险些失魂,他因而察觉到相蕖神识上有被人动手脚的痕迹,后来,他认为这是假扮魔尊之人在相蕖的识海中设下催眠术法。

他告诉相蕖自己抹去了催眠术法。

他撒了谎,相蕖没看出来。

他曾几次入侵相蕖的识海,都未能发现任何端倪,甚至踩入陷阱,险些被耍得团团转,是藏官刀抹去了催眠术法。

藏官刀确实是一把很有些邪性的刀——有时,乘岚不知道该说那是邪性还是灵性。

又或许是因为,这把刀仍在遵循它亡故主人的遗志,是以乘岚也并不明白藏官刀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即便不能使用它,也仍然将它随时佩戴于腰间、紧握着它,以防它擅自行动——却还是没防住。

长街上,它配合催眠术法迷惑了乘岚,又把相蕖带到了千里之外的灵山上,叫他一顿好找。

然而,落入熔岩后,它又主动感应了露杀剑,也就是乘岚,让乘岚能及时赶到,并从熔岩中捞出相蕖。

他压下心中的困惑,扶着相蕖的肩膀,尽可能温和轻柔地试探相蕖的神识,却再也无法像过去那般,利用幻术轻而易举地入侵识海。

是施下催眠术法的人修为比他更高?还是对方发现了他幻术施展的破绽?

乘岚垂眸,看着手中的藏官刀,思绪万千。

相蕖的状态已容不下他再多纠结,他几乎立刻做下了决定。

他拎起相蕖的衣领,飞身下山,转眼间踪迹已无处可寻。

.

相蕖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问出“为什么”的一刻,他眼前猝然天旋地转,宛如落进了一个琉璃万花筒,四面八方是漂浮的光点,在高速旋转间化为令人目眩神迷的流光,他试图捕捉其中的一片闪光,伸出手去,摸到的却是一片镜子碎片。

他从中看到了另一张脸。

大言不惭地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顾盼生辉,确实是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这是他的脸——属于三百年前的红冲的那一张,似乎确实比他现在的使用的、化名相蕖时随意化出的这张脸要好看一些。

镜中的他摘下了一直蒙在眼上的白绢,连他自己都是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的全貌——他睁着眼睛,眉头舒展,一双宛如烈焰般红得发亮的眼眸,隔着镜子与他对视。

他原来不是瞎子?他就说嘛……

镜中的他微微一笑。

他顿时头痛欲裂,无法忍受地丢下那片镜子碎片。

脱手的瞬间,他眼前的画面再次变幻。

相蕖低下头去,看到一双稚嫩的、脏兮兮的小手,再往下,是一身破旧的衣装和磨损得聊胜于无的草鞋。

这是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是一个如此稚嫩的身体?

除却个别有得天独厚之奇遇者外,能够化形的妖修大多已经进入成年期,漫长的寿命能让他们比人类看起来保持更长久的青年期,但绝不会有人类修士那般偶有返老还童的情况。

相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曾经化形为人类四五岁的年纪,不仅如此,就连心智也如只有人类四五岁一般懵懂。

幼童坐在街坊角落的破物堆里,坊间繁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垃圾杂物之间,还窝着一个乞丐一样的小孩。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天,然后从怀里掏出来半个沾了草灰石砾、硬得能用来垫桌脚的窝窝头,他似乎有点呆傻,拍也不知道拍一下,混着碎石子便塞入口中咀嚼。

幼童的乳牙又小又软,本来就不似成人般耐用,他艰难地啃了几口窝窝头,没过多会儿,从嘴里吐出一颗东西。

他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相蕖看出来了,那是一颗被硌下来的牙,已经碎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大约是混着石子和硬得好比石子的窝窝头一起,囫囵吞入腹中了,相蕖隐约能感受到喉头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幼童捧着那颗东西呆呆地又看了看,最终不知所措地,又把它放回口中,压在舌头下面。

他继续吃力地啃着窝窝头,因为连里面夹着的石砾也不清除,过程中又硌下来两颗牙。

相蕖发现,这三颗牙里,竟然有两颗都是右侧上虎牙,而咀嚼之间,他已察觉到嘴巴的缺口很快就被填上了,右侧上虎牙也好好地立在那里。

才刚刚脱落下来的牙,很快就长了一颗新的填补上来。

他是妖物,这不奇怪。

等等——这不奇怪吗?

一道阴影突然挡住了破物堆的这个缺口。

幼童抬起头去。

一个清癯高挑的老人站在幼童的面前,他衣着普通,须发皆白,慈爱地看着幼童。

老人问:“你从哪里来?”

幼童看着他,不说话。

老人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同情、怜爱,又暗含若有若无的责怪,他伸手将幼童从破物堆中抱了出来,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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