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幔大帐内,康熙正在处理今日刚从京城送过来的奏折。

“皇上,四公主求见。”梁九功匆匆从外面走过来,低声说道。

康熙“哦”了一声,神色中带了丝意外之色,莫雅里要见他?

当然,他并不是不知四公主已经到了木兰围场,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求见。

梁九功自是明白康熙这丝意外从何而来。

和阿哥们不同,公主基本不会在白日里康熙处理政事时主动求见,这是宫里默认的规矩,前朝后宫之事向来分明,而公主的事便属于后宫内眷之事。

就像现下,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也都已经到了草原,但在康熙未召见的前提下,她们也都是只会去各自额娘那里。

所以,方才在账外见到四公主时,梁九功也挺惊讶的,再三确定后,四公主仍坚持这会求见,他这才进来禀报。

康熙似是迟疑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放下手中的奏折,道:“去传她进来吧。”

梁九功应了声是,忙转身示意旁边的小太监去外面通传。

没多会,四公主便进入了大帐内,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大礼:“女儿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抬了抬手,示意其免礼,待看到女儿气色精神还不错,也不由放心了些。

总归是自己第一个远嫁漠北蒙古的女儿,他也是怕她会过得不好。

“见过你额娘了?”康熙眉眼间染上了丝笑意,竟主动和其话起了家常。

四公主也笑的很是开心,她点了点头道:“女儿见过我额娘了,方才还去了五嫂那里转了一圈,女儿听额娘说五嫂有了身孕,心里也为五哥五嫂高兴。”

出嫁之后,四公主早已不少当初宫里那个有些单纯地小姑娘了,这两年在漠北蒙古,见识到了不少各部落间的政治斗争,她也越发能看懂她皇阿玛身为一个帝王的那些忌惮和猜疑了。

特别是经历了当初送嫁一事,她皇阿玛给她的送嫁人选是七弟和十弟,而非和她关系更亲近的五哥和九弟,那时她便知道了,所以为了避嫌,这两年间她从未给五哥五嫂写过信,只会把想写给她五嫂的话,穿插在给八妹的信中。

但有时候也不能一味地避嫌,这个度要把握的十分精准才好。

就比如现

下,她去见了五嫂,但没遮遮掩掩的,主动告知,反而更显坦荡。

毕竟,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这木兰围场上,就没有什么是能瞒得住她皇阿玛的。

康熙听到这话,果然没什么反应,而是顺着四公主的话,表示了安清这一胎来的不容易,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

四公主闲聊了几句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女儿此次过来,是有正事向皇阿玛禀报。”

有正事向他禀报?

康熙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但面上却丝毫不显,“何事?”

四公主自是为了清水河一带的土地而来,但她也知此事不能上来就提,得迂回些才行,所以,她便先讲起了这两年在漠北了解的情况。

有关于漠北其他各部的情况,但最多的还是她婆家漠北最强部落土谢图汗部的情况,她所讲的事情基本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往往就是这些小事才能看出问题来。

其中不少内子里的关系与呢亲,是康熙都不曾知晓的。

康熙看着面前这个侃侃而言、处事越发干练的女儿,心里越发满意了起来。

不得不说,相比起其他公主,他当初让莫雅里下嫁到漠北,心里对她也是抱着很大期待的。

除了通过满蒙联姻的方式,加强与漠北蒙古的关系外,康熙还有一个私心,就是希望能在漠北那边能有些自己的人。

毕竟,大清此时对漠北蒙古的了解和掌控,是远远低于漠南蒙古的。

这个做法就如同于他把曹寅和李煦安插到江南一般,只有当地有他自己的人,才能对当地有着更好的了解,当然,也有监督之意。

但漠北和江南那边不同,漠北蒙古归顺了大清后,他虽在当地设置了些军府处,但那些派遣过去的官员,却无法深入了解到各部落的情况,毕竟他们各个部落间都有着自主管理权。

但四公主却不同,她是嫁到漠北去的,这层身份则更方便她融入到各部落之中。

只是,康熙之前一直不确定四公主能否胜任这个任务,之前大清嫁到漠南蒙古的公主郡主,哪怕到死都没融入到当地,更别提难度更大的漠北蒙古了。

但如今看来,他之前还是低估这个女儿了。

“皇阿玛,女儿一直切记您出嫁前同我的嘱咐,您当时对

女儿说,此番嫁去漠北蒙古,女儿身上肩负着‘绥靖藩服’使命,女儿始终不敢忘记。”四公主道。

‘绥靖藩服’的意思为,安抚边疆让漠北地区保持稳定,更有代父监国的寓意。

康熙眼底不由闪过丝欣赏之色。

四公主见时机到了,便开始正式切入了正题,“不瞒皇阿玛,女儿如今已经算是融入了漠北王公贵族间,也得到了额驸及其家里长辈的初步认可,但若是想继续深入走下去,女儿还需些助力才好。”

康熙脸上闪过一抹了然之色,她说了这么一大通,果然是有所求的。

当然,他也并不反感四公主此举,反而对她般有勇有谋,更加多了几分欣赏和看好,毕竟,若是她一点谋算和手段都没有,有怎么能完成这般重任。

“你想要何助力,说来听听。”

康熙说话时,故意释放了些帝王的威压,也是有考验她的意思。

四公主心头不由一紧,但她却没表现出任何怯懦之色,而是目光坚定道:“女儿想奏请皇阿玛,能容女儿带着喀尔喀牧民在清水河一带进行垦荒耕种。”

这话一出,康熙立马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这是通过做出实际功绩出来,从而达到想要笼络漠北人心的目的。

当然,康熙身为帝王,自是晓得上位者笼络人心的重要性,只要人心在,那她在当地的影响力和声望自然也会增加。

除此之外,她此举也明显是为大清笼络漠北的人心,毕竟她是大清的公主,清水河一带又是大清的地方。

而最让康熙意外的是,还是四公主竟化解了她因身份在大清和夫家的两难境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嫁给公主过去,自是有着对漠北的监视之意,所以她与夫家天然便处于对抗状态,但她够聪明,却自己尴尬的身份化成了桥梁,大清与她夫家土谢图汗部的桥梁。

四公主额驸多尔济所在的土谢图汗部,虽是漠北最强部落,但这并不代表土谢图汗部在漠北没有威胁,其他部落也会对其虎视眈眈,但若是能与大清建立更加深一层的羁绊,那他们在漠北的地位只会越发牢靠。

而至于如何把这个羁绊加深,让四公主通过在清水河一带,领着喀尔喀的牧民垦荒耕种就是很好的一个法子,这能给他

们部落带来了切实的利益的事,自也会加大他们对大清的依赖。

其实,在此之前,这点也是康熙的顾虑之一。

众所周知,女子在成婚生子后,与夫家的羁绊越来越深,但与此同时,与娘家的羁绊会随着时间距离慢慢消淡,届时甚至会为了夫家而舍弃了娘家。

他怕四公主也会这般,但如今这个担忧也没有了。

四公主看到她皇阿玛的反应,心里越发感激起当初她五嫂同她说的那番话。

对啊,满蒙联姻既然是双方都需要的,那便要明白双方的需求,然后再想法子将这种一致的需要加深便是。

她这两年也一直在中间找平衡点,而如今还真被她找到了。

“朕看你这丫头是有备而来,想必什么由头定也想好了吧。“康熙笑道。

四公主闻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女儿不敢欺瞒皇阿玛,是想了一个,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康熙“哦”了一声,“那你说出来,朕帮你参谋参谋。”

四公主也没扭捏,立马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以及这个想法背后的缘由也没隐瞒。

当然,她最后仍不忘补上一句:“女儿想着,反正这嫁妆是皇阿玛给女儿的,日后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咱们大清收回自己公主的嫁妆也是无可厚非。”

何止无可厚非啊,简直不要太名正言顺。

康熙自也是知道这点,但听完这话,心头更是不由一暖,瞬间有种朕的女儿果然还是向着朕和大清的啊。

当然,四公主说这话并不是说她与额驸的关系不好,相反的,她现在与多尔济的夫妻感情很好,但她也清楚,即便两人感情再好,若是真有一日漠北和大清决裂了,她也没第二条路可以走。

先不说她的父母兄弟均在大清,她无法割舍叛离,就算是叛离又如何,只凭着她大清公主这个身份,届时也注定了在漠北没有她的位置。

所以,她才更要致力于稳固加深大清和漠北蒙古的关系,这样她和她的孩子也才能两方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过的更好。

康熙紧接着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那就是之前她问安清,清河一带是否适合垦荒耕种。

四公主不紧不慢地回道:“回禀皇阿玛,去年您派去蒙古

各部传授农耕之术的官员,恰好经过附近,女儿便他们帮忙查看过了,说是清水河一带很是适合垦荒农耕。”

康熙挑了下眉,“你请谁帮你查看的?”

四公主很是坦荡地回道:“是五嫂的二哥和三哥,他们科左后旗的垦荒之事做的如此好,女儿觉得他们定是有经验的。”

这话也确实不是她胡说,去年她确实找她五嫂的二哥和三哥去看过,那她之前还为何要找安清问呢,自然不是因为不信任五嫂的二哥三哥,而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事若是她五嫂认为可行,那便定是能成的。

康熙闻言,这下子算是彻底没了顾虑。

这事去年罗布藏喇什在折子上确实提过,但那时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莫雅里这丫头随便折腾种点什么的呢,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这个打算。

“莫雅里,你可知清水河一带占地多少?”

四公主毫不犹豫地回道:“回皇阿玛,据女儿所了解,清水河一带共占地四万八千三百七十五亩田地。”

康熙笑着摆了摆手,“行了,那你回去先写份奏请耕种的折子递上来吧。”

四公主先是一愣,随即立马明白了康熙的意思,他这是同意了,但还需要她走一下奏请流程。

“女儿多谢皇阿玛。”她欣喜万分地说道。

但随即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四公主又眼巴巴地看着康熙,道:“皇阿玛,女儿还有一事想让您帮着拿些主意。”

康熙抬了抬手,示意她讲。

四公主抿了抿嘴,道:“就是女儿想请科左后旗的人帮忙垦荒耕种,毕竟他们有经验,这个也能早日见到成果,同时作为报酬,女儿想从那些地里划出一些来,借给科左后旗耕种。”

康熙听到这话也没太意外,他也明白四公主此举的用意。

因为只有早日出成果,她在当地的声望和影响力才能起来,也是在这一基础上,他们的目的才能更进一步。

“你想借多少,时间多久?”

四公主回道:“皇阿玛觉得八千亩,百年如何?”

康熙神色不由一怔,眼神中不由带了丝打量:“你这么大方?”

八千亩已快占了清河一带的五分之一了,还有这百年借期,说是借,和划给科左后旗有什么区别。

四公主也没慌,而是有依有据地解释道:“皇阿玛,还真不是女儿大方,而是女儿调查过,蒙古各部这些年因开垦不当毁坏的土地不知有多少,若是由着我们折腾,摸索经验,别说短期内能不能见成果了,届时被他们毁坏掉的土地只怕都得比这多。”

“当然,女儿也是有私心的,这两年想必皇阿玛也看到了,即便有您专门派人去蒙古各部指导农耕之术,但在蒙古各部间,于垦荒耕种上,还是没有哪个部落会超过科左后旗,女儿虽未种过地,但也知想种好并不容易,若是他们的耕地就在附近,那对于此事定也会更上心。”

说罢,她顿了下,有些意味深长道:“不怕皇阿玛笑话,女儿在蒙古听了句当地顺口溜,觉得很有道理,那话是这么说的,想叫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多吃草。”

“所以,女儿觉得此举是一举两得,不亏。”

随着‘不亏’两个字结束了这段长篇大论,四公主便没再说什么,而是沉默地等着她皇阿玛的结论。

康熙沉思了片刻,摆了摆手,道:“这件事容朕再想想,你先回去写折子吧。”

四公主也很爽快,直接谢了恩后,便直接离开了,没再多做任何纠缠。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多说反而无益,特别是对于他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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