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飘了些雪,不过到了这会儿已经化了个干净,独留寒湿的水汽在寒风中张牙舞爪,从人暴露在外的皮肤一路钻入骨髓,冻得人骨头胀痛——从这再向东南二百里就是江南西道了,然而这里的冬天竟一点儿也不比塞北差。

裴钦骑在一匹毛色如墨般乌黑、如绸缎般丝滑光亮的高头大马上,随着大部队慢悠悠地前进,也许是因为刚下渡船,又也许是嫌这支长队走得太慢,他的马时不时便发出几声十分不屑的嘶鸣。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耐心安抚着它的情绪,而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远方。

前些日子和家人的对话就像是一根软刺一样卡在喉咙中,十分有存在感,叫他无法忽视忘却。

那是一个难得的晴日,父亲与兄长上朝后直到申时还未回家,母亲有些担心,便遣了人问父亲在朝中的好友,这才知他们一下早朝便被圣上召去了两仪殿,听了这话,母亲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加忐忑不安了。

裴父在河东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年,圣上早就动了换人的心思,但边关战事不休,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这事也就暂且搁下了。

直到半年前,圣上忍无可忍,露出些要处置他家的苗头来,然而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裴父竟率军大破突厥,逐敌二百里,收复失地三十余处,牛皮关一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称得上是近十五年大成打过最大的胜仗,这等战功下,皇帝虽忌惮得紧,但也不好发作,落个薄待功臣的恶名,局面再一次僵持住了。

当然,他家也深知“勇略震主者身危”的道理,更何况当今圣上还不是个宽仁大度、用人不疑的,所以自从全家被召回长安后,他家就一直小心谨慎,一句话也不敢说错,可即便这样,圣上的态度还是一直难以琢磨,叫他全家好不煎熬……

再回到当日,裴钦的父兄回到家时已是日落时分,奇怪的是他们一反常态地支开了他,似乎在屋子里与母亲悄悄商讨着什么,裴钦心中着实好奇,他已是二十有三的年纪,家中有什么事情不能与他商量,莫非还是拿他当小孩看,想到这里,他已经不自觉地溜到墙角,竖起耳朵细听起来了……

“早知……说亲……”“那能如何……婚事……”

他呼吸一紧,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哥早早便成了亲,他们谈论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裴钦面上一红,心中浮起几分羞意,他的确早已到了成亲的年龄,若不是前些年边地战乱不止,他随父四处征战,他的婚事也不会耽搁这么久……

看到曾经的好友一个二个都早早成了亲,他心里早已暗流涌动了……倒不是他急,只是……唉!父母向来恩爱,兄嫂也伉俪情深,这叫他心中怎能没有几分憧憬?

然而真到了要给他说亲的时候,他倒生出几分退缩的念头来……那女子是谁?哪里人?有什么爱好?什么品性?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他一概不知,不说相识相熟,就连面都没见过,万一相处不来,那岂不是耽误对方?再者,他一个边地武人,又家教甚严,没有与女子相处的经验,万一恼了她,夫妻二人离心离德,那该如何是好……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定了!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不顾下人阻拦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阿耶阿娘阿兄!此事为何不与我商量!”

“……”

他的到来叫屋内瞬间安静了,独余木炭在火炉中急得噼啪作响。

半晌,裴父揉了揉太阳穴说道:“罢了,此事早晚也要同你说,你且坐下。”

“此事并非我们不想与你商量,实属……没得商量啊!”裴兄一脸无可奈何地开口说。

“……唉!”裴母深深叹了口气,扭过头不与他对视。

“没得商量?”裴钦有些迷惑了,他出生河东裴氏,虽曾家道中落过,但也是远近闻名的名门望族,怎么还能遇上强媒硬保之事……

联想到父兄今日被圣上留在宫中,是否与此事有关?

他混沌的脑子似乎清明了一些,但仍如隔雾看花,不明所以。

“圣上今日将我与你阿兄召入禁内叙话,三句话不离灵真公主,话里话外净是要我家尚主之意!”裴父面上也多了几分不忍,“我儿,我裴家不能不从啊,你也知‘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的道理,圣上忌惮藩镇已久,若是一步踏错,惹来圣上猜疑,为父死不足惜,只是你、你母亲、你兄嫂侄儿,还有全族上下百余口,岂不白白受了连累!”

“什么?”

尚主?这是什么缘由,他既不认识灵真公主,也没见过灵真公主,为什么要他尚主?

难不成是因为父亲立下汗马功劳,为了以示恩宠才……

“莫瞧着尚主这事风光无限,我朝有例,“诸王、驸马毋得典禁兵”,你又不好读书、不善文务,这是要断你仕途,叫我裴氏一族从此弃武从文……”

裴兄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但裴钦却听不太真切,只觉五雷轰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且不说这个!”裴母攥紧了帕子,眉头紧锁,话里已带了哭腔,“就说那皇室中人,心思缜密、城府深沉之辈十有八九,哪个不是走一步算五天的主——二郎这孩子打小就不聪明,还是个心眼实的,入了那皇室岂不是羊入虎口!怕是没过几日便要被活剥生吞了!”

这话他听清了,而且是说什么都要替自己辩驳两句的:“阿娘这话有失偏颇,‘实心眼’儿姑且认下,这‘不聪明’从何说起?”

“还不承认自己是个傻的!”裴母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他,就差没把“恨铁不成钢”几个字写在脸上,咬牙切齿地说,“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你还在纠结这个!”

“唉!母亲说的在理,而且……”裴兄欲言又止,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起身,三两步迈到墙边,一一打开窗户探查一番后才又回到桌前,压低声音接着说道,“而且公主哪是那么好伺候的?不说远的,就说说近的——泰安长公主在府中纳养面首无数,王氏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还要替长公主处处遮掩;宁和长公主性情暴虐,刘氏不过顶撞了二句,便被活活打去了小半条命;还有那静淑公主,表面上同意秦氏纳了十二房美妾,实际上……

——全是给她自己纳的!”

“什、什么!!!”裴钦一把抓住了圈椅扶手,大惊失色。

裴兄投来一道担忧的眼神,接着幽幽说道:“灵真公主这些年住在江南西道的洪州,不常在京中,虽不太清楚私下如何,但在朝中素受弹劾,说其在江南西道不仅纳群臣为面首,还仗势弄权、只手遮天,甚至当地有童谣曰:‘江南西道十九州,水险山深积年愁,日照河泽灵光降,破妄显真心镜明。’你们细思这后二句……想来弹劾之言并不是全无凭据,这灵真公主定是个强势蛮横的,怕是不好相处。”

“……”他仿佛一刹那失了魂,颇有些风中残花摇摇欲坠的架势了。

“此事都是为父对不住你,”裴父不忍见他一脸悲恸,忙安慰道,“其实……圣上也不一定就是我们想的意思,说不定是为父误解了……”

“阿郎,阿郎!”仆从欢快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门外来了几位宦者,来给咱家二郎宣诏啦!”

*

百里之外有人的失魂落魄李知节是无法预见的,就像她无法预见桌案上的这封信一样。

今天是李知节穿越到大成这个朝代,并成功存活十周年的纪念日,在过去战火纷飞、兵荒马乱的十年里,她既没有掉什么零件,也没有多什么零件,虽说有过一段艰难岁月,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未来仍然十分可期!真是可喜可贺!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喜大普奔的日子里,远在江南西道的她收到了一个天大的噩耗。

李知节再次将目光投向面前的这封信,这是她胞弟从长安寄来的,当然,是这具身体的胞弟,一个完全的大成子民、原装的大成皇嗣。

“公主,豫王殿下在信中说什么了?”一旁侍奉的婢女端来一盘茶果,瞧见她一副凝重的模样,便好奇问道。

李知节选择避而不谈,只是叹了一口气说,“咱们要回长安了。”

“临近年节,咱们本就该回长安了呀。”婢女不解地笑了笑。

等来的没有回答,仍然只有一声叹息。

六年前长安被攻破,在移驾东都洛阳的途中,原身母后不幸死在了叛军手中,皇帝十分哀痛,于是对她和她弟愈发怜爱,为了避免皇帝老爹哪天大难临头将她卖了,李知节趁机提出要出家安抚母亲亡灵、日夜为国祈福,皇帝慨然应允,特许她到江南西道洪州的某个道观出家修行。

听起来似乎有些凄苦,但实际上这六年的生活十分自由潇洒。

因为离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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