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从开率先开口,不怀好意地盯着裴筵:“裴司兵,你怎么看啊?”

“怎么看?我没什么可看的。”裴筵调整下坐姿,又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我前些天一直在东岸那块,怎么知道西边这事?这锦州城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官,你老爹在西边有那么多地,有没有匪患,你不清楚?”

段从开冷笑:“你堂堂锦州司兵,成天在东边陪那些渔民玩农家乐,十天半月都不回一趟锦州城,现下出了匪患,还要怪我等失察?”

“我可没说有人失察,毕竟就在眼皮子底下,到底是失察,还是视而不见、故意隐瞒,可真不好说。”

“你什么意思!”段从开像是被戳了痛处,拍案而起,情绪激动,“你把兵全带去赵家村,我等没同你计较,现下玉山出了事,你还要把锅甩我身上?”

裴筵两手一摊:“那没办法,我手底下就八百个弟兄,管的了东,就管不了西。”

“那你不会多招点兵!”

裴筵“呵”一声往后靠:“段大人好大的口气,招兵?你给钱?”

段从开脸色难看,半晌,恶狠狠地讲了句锦州脏话,又翻个白眼:“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未料裴筵这回却没有忍他,将手中酒杯砸了过去:“老子建昭九年齐州正经举人出身,你算什么玩意?个走后门当官的庸狗,还好意思当老子面说自己是秀才?”

“你!”

场面顿时失控起来。

“够了!”唐毅脸色难看,叫人拉住准备伸手打裴筵的段从开,“都是同僚,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

晋昭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没有开口。

锦州虽是下州府,但按朝廷惯例,当备兵三千,剩下这两千多人的军饷,是到了谁的口袋里?

唐毅显然也意识到什么,霎时脸上挂不住,笑着向晋昭解释:“晋大人有所不知,前年海啸,淹了锦州大半的农田,百姓艰难,是以我们将一部分军饷挪作民用。筵之爱兵,不忍苛待他们,这才裁了军,此事我等也是有上报的。”

晋昭看了眼段从开,心下了然,意味深长道:“大人真是爱民如子。”

裴筵一声冷哼,唐毅面上僵了一下,还是和颜悦色对他道:“左右赵家村的事也处理完了,你这几日便去玉山瞧瞧吧。”

晋昭心下一动,开口:“我陪裴大人一道去吧,说来这玉山山匪,我也打过照面。”

裴筵看都没看晋昭,仍旧死死瞪着段从开,嘴里的话不阴不阳:“不必了,细胳膊细腿的,出了事又有人要往我身上赖。”

压下又要发作的段从开,唐毅也转头看向晋昭,神色里满是关切:“筵之说的不错,眼下你方到锦州,确实不该派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谁料,晋昭竟再也不争取,应下唐毅的话,提起筷子开始夹菜。

来了这光听他们吵架了,饭都没吃几口,这一桌子宴席可不便宜,别浪费了。

唐毅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一骨碌话全落回了肚子里。

裴筵冷眼瞧着晋昭,嘲讽一笑,心道章庭这回算是看错人了。

*

次日拂晓,锦州城外。

风里带着梨花香,潮气惹得人心烦。

裴筵盯着眼前牵马的人,皮笑肉不笑:“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吗?”

晋昭摸了摸衣襟,从怀里掏出块铁牌来递到裴筵面前:“今日我便正式任职锦州御史了。”

裴筵挑眉,面无表情:“所以呢?”

晋昭盯着裴筵,心里暗想,好歹也是举人,怎的当个武官还真搞得跟个文盲一样。

“你不知道御史的职权?”

裴筵耸肩,理不直气也壮:“不知道。”

锦州御史一直都是个闲差,谁会管个闲官的职权?

沉默良久,晋昭看着裴筵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升起无名怒火。

她收起铁牌翻身上马,打马向玉山方向而去:“一察官人善恶,二察户籍赋役,三察农桑仓田,四察妖猾盗贼,五察德行孝悌,六察黠吏豪宗。如今随你去玉山,是我职责所在。”

裴筵只觉得好笑,也驾马跟上她:“察?锦州城里头这点事,家家户户谁不知道一点?你想查出点什么很容易。那之后呢?你敢往上头捅吗?你捅得上去吗?捅上去了有人管吗?”

马匹并行,裴筵讥诮地看着晋昭:“上边都是铁板一块,你能告倒贺家,不过是借了陛下惩治兼并的东风,这东风难不成年年吹?有些官位,闲置是有原因的。”

裴筵的话刺耳,但也是实话。

可晋昭依旧不为所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身在其位,监察上报便是我职责所在,配不配合是你的事,履不履职是我的事。”

裴筵两腿一夹马肚,身下的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行啊,在下倒是乐意配合御史大人行公务,但您可要跟紧了!”

阴阳怪气的话落入耳中,晋昭倒没有生气,她看着裴筵远去的背影无言:真是幼稚。

而远处的裴筵,此时也是觉得晋昭不过是个看不清现实的毛头小子。

……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玉山脚下。

酒馆里小顺见裴筵身下的马膘肥体壮,心知此人来历不凡,遂笑容谄媚地迎上去。

待靠近了,瞧见裴筵身后人模样时,他却大惊失色,拔起腿就准备往厨房跑。

“站住。”

裴筵一把抓住小顺。

晋昭拴好马,走到二人跟前,拍拍小顺的肩膀:“我今日来,不是找麻烦的,是有些事想问你。”

“欸……好、好。”小顺被晋昭拍得瑟缩两下,壮着胆子往二人身后看去,“傅……傅哥呢?”

晋昭牵着他往店内走去:“我今天没带他过来,你别怕。”

这酒馆是家黑店,上次她跟傅泉来这打尖,那个下药的店小二被傅泉一巴掌扇出两丈远,怕是给这孩子留下不小的阴影。

裴筵一坐下就给自己斟杯茶,问小顺:“你是这店里的什么人?”

小顺盯着脚上的草鞋,不敢抬头:“我是这店里的小二。”

“小二?”裴筵皱眉,上下打量了眼面前瘦的像泥鳅的孩子,“你多大了?店里就你一个小二?”

小顺胆怯地看了眼晋昭。

晋昭帮他回答:“这个店本来两个小二,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前些时被我朋友打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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