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七从季临身侧探出头来,看向画舫。

锦衣贵公子正从画舫门里缓缓走出,手里摇着把折扇,金色扇柄,金色扇骨,丝帛制成的白色扇面,在阳光下泛着珠玉般的光泽。

云七的目光停留在折扇上。

她见过扶山洛两次,一次在坐忘观茶室,一次在南岭城孙家食楼,她记得很清楚,扶山洛手里从没有拿过折扇。

可是此时,扶山洛的手里却多了一把折扇。

她专注地看着扶山洛手里的折扇,从扇子边缘一直看到扇柄,确信它并不仅仅是贵公子用来装风雅的工具,而是一把非常厉害的武器。

十二根扇骨,边缘锋利,堪比利刃。

这把扇子若是合拢,就是一根尺长的短棍,若是展开,握住扇柄,就能当做一把圆刀,扇子的弧形边缘就是刀刃。

不过云七并不关心,扶山洛为什么会在观赏荷花美景的画舫上,握着这把折扇。

她只是对这把折扇的工艺和材质感兴趣。

扇子做为一种冷兵器,始自晋时期的竹林七贤,贵族子弟崇尚自由随性,觉得配剑做作,少了自然之意,就有人铸精钢为扇骨,以金丝织就扇面,既可以当扇子,又可以为可攻可守的利器。

云七只在古籍上看到过对此种折扇的描述,但考古专家却从没有发掘出来这种折扇。

想必在漫长的岁月中腐蚀殆尽。

她在典籍上看到记载后,曾经想要复原这种折扇,但却发现扇骨和扇柄的材质倒不难,扇面却非常难。

典籍上说,扇面之坚韧,利器难伤。

但云七实验了很多种材料,如果材料结实到能挡住刀剑,那就硬得根本合不拢。但是用柔软到能合拢的材料做扇面,却无法挡住刀剑。

她最后只能作罢,但却一直对此有执念,此时见到扶山洛手中的扇子,自是见猎心喜。

跟在扶山洛身侧一起出来的年轻人,和季临眉眼有几分相似,只是神情不如季临明朗张扬,颇为内敛,是季临的三哥青水简涵。

青水简涵见季临背对自己,一个梳着道髻的小女娃,正从他身侧探头看过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异常专注,倒是和寻常小女孩颇为不同。

他心念一转,季临对这小女娃态度明显不同,听扶山洛那句话,显然也认识这个叫云七的小女娃,出现在莲湖又梳着道髻,这小女娃应该是坐忘观里的道童。

青水简涵做为青水氏家主的儿子,知道坐忘观是怎样的存在,又见季临和扶山洛都对云七颇为看重,并不因为对方年龄小就轻视,反而上前两步笑道:“这位小道长,既和洛大公子相熟,又是八弟的朋友,不如上船一同观荷。”

云七虽然穿着道袍,梳着道髻,却并不是道士,她以前那身沾满血污的衣衫早就被扔了,坐忘观里除了道袍,也没有别的衣衫给她穿。

她身量和无叶相仿,无尘大师兄就把给无叶备的新衣,拿了几套给她。

季临和扶山洛都知道,云七不是道士,而是牧风越的药童,但这两个人自然不会告知青水简涵,云七自己更不会去解释。

季临在云七耳边低声道:“那是我三哥简涵,你若不想去画舫,也无妨,咱俩自己去玩自己的。”

云七盯着那把折扇,只觉手指发痒,即使画舫上是刀山火海,她也一定要去亲手摸摸折扇的扇骨和扇面,看看材质和工艺。

“在船上看荷花,一定更有意思。”云七从季临身前侧跨出一步,整个人露出来,仰脸朝画舫说道,眼睛亮得惊人,“我先去给无竹师兄说一声。”

季临莫名觉得有点心慌,按照他的经验,某人好像只有在搞事情的时候,眼睛才会这般熠熠生辉。

“我陪她一起去。”季临扭头对青水简涵说道,随后和云七一起穿过游人,前往无竹的卦摊。

扶山洛看着季临和云七的背影,眸底笑意渐深,大暑之夜,月行中天,运起缘转,神莲出世。

今夜的莲湖,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季临和云七来到无竹道长的卦摊前,往来游人虽多,却无一人在卦摊前驻足,都是来看荷花美景的,谁会有心思算卦呢?

更何况,十两银子一卦,这哪里是算卦,分明是抢钱吧。

无竹盘坐在卦摊后,神定气闲,悠然自得,见云七和季临过来,不等两人开口,先笑道:“季临小公子可是要来算上一卦?”

云七正想告知自己受邀去画舫观荷,就听到季临略显激动的声音响起:“无竹道长,我想算上一卦。”

无竹:“小公子是头位客人,抽签算卦之外,贫道再另外送你一张黄纸符文,带在身上,可积福德保平安。”

云七还在错愕中,季临已经在卦摊前盘坐下来,拿起卦筒,闭目上下摇动,神情异常虔诚,和平时判若两人。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季临吗?

云七实在很难把季临和眼前这个摇着卦筒的虔诚少年联系在一起,不过反正也就是十两银子的事,季临不差钱,无竹师兄能开个张,双赢,挺好。

“啪”的一声,一根竹签落到地上,季临正想去捡竹签,无竹手轻轻一招,竹签无风自起,落到无竹手中。

他看了一眼竹签,随手扔进签筒:“中上之签,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虽有些坎坷,但逢水搭桥,遇山开路,只需凭心而行,大道之上,越行越宽。”

云七怎么听,怎么觉得像神棍忽悠人的话术。

但季临显然听进去了,毫不掩饰面上喜色,取出荷包,拿出里面的一个银饼,恭恭敬敬捧到无竹面前。

无竹接过银饼,放到签筒边上,掏出一张类似书签的长方形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符文,递给季临:“随身带好,切记不可离身。”

“多谢道长。”季临珍而重之的接过黄纸,贴身放好。

云七这才开口提起自己想去画舫观荷的事情,无竹现出踌躇之意:“越公子可曾说过,让你何时回观中?”

“那倒没有。”

牧风越只说了一个“可”字,云七觉得,这就意味着自己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无竹:“既然如此,你随意即可。”

季临拍着胸脯打包票:“无竹道长放心,我会看顾好云七,到时我亲自送她回观里。”

无竹微笑点点头,不再多说,只是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写满朱砂符文的黄纸,递给云七:“随身带着,能保平安。”

云七虽然不信这个,但也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收进衣袋,妥帖放好:“多谢无竹师兄。”

看着季临和云七离开的背影,无竹素来温和的神情,多了一丝凝重,随手一招,刚才被他抛入签筒的那根竹签重新飞出落到他手上。

下下签,大凶。

他把竹签随手收入袖中,垂眸沉思。

无叶蹦蹦跳跳回来,嘴角沾着糖葫芦的碎屑,怀里抱着一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橘猫,猫儿眼眸灵动,似通人性,看见签筒边银饼,从无叶怀里跃出,落到签筒边,伸出小小的粉色舌头,舔着银饼。

仿佛那银饼,是鲜美的鱼肉。

无叶看得稀奇,又觉好笑。

“哪里来的猫儿?”无竹凝视着猫儿,本来凝重的面色渐渐温和下来。

这猫儿毛色比寻常橘猫明亮许多,浅黄深黄交错宛如虎纹,除了黄色外,再无其它杂色。

无叶:“我去买糖葫芦,猫儿突然从脚下蹿出来,顺着我的衣袍往上爬,我抱着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这只猫儿,应是只野猫,那就带回观中养起来捉老鼠。”

猫儿抬起眸子,盯着无叶,似乎颇为不满。

无竹眼底多了丝戏谑之意,伸手摸了摸猫儿:“你虽是天地眷顾,应运而生,却被这一方天道禁锢于猫身之中,也罢,既是天道留一线生机于你,日后安心于观中修行,终有一日,得脱樊笼,逍遥天地。”

这番话落入无叶耳中,小道童神色却毫无异样,俯身抱起猫儿,笑嘻嘻道:“你既找上了我,那就是我的小猫儿,猫儿就当捕鼠。”

无竹看着无叶,欲言又止,最后无奈道:“也罢,它既找上你,就是你和它的缘法。”

……

离开卦摊,走出数十步后,云七忍不住问季临:“你真相信算卦?”

季临:“我娘临终时,将那块银饼给我,对我叮嘱,日后若是见到坐忘观的道长摆摊算卦,一定要去求一次签,并以这枚十两银饼为酬,不可多也不可少,今天总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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