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溯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液，将所有疑问重新憋回心里。
总不会……那个伤疤是出自他手吧？
易溯原本还理直气壮的反派心理刹那间被这个想法冲散得一干二净，若真是这样，那他还真是该死。
他低下头装作极其忙碌地擦拭剑面，动作缓慢，将长剑收回剑鞘中。
数道藤蔓相缠交绕在雪白剑柄上，三朵形态不一的花朵点缀其中。
位于顶端处的白花，花瓣四散开来露出团簇的花蕊。而下方旁侧微展花边，好似娇羞的美人，半遮半掩躲在屏风后。最低处的花苞立于原地，一只蝴蝶正欲停在苞尖，栩栩如生，好似能闻到扑面的清幽香气。
指腹摩擦过浮雕，传出阵阵麻意。
所有人都注视着易溯这近乎放慢几倍的动作，没有人再出声问责。
过于安静的环境下反倒让易溯觉得浑身发毛，他紧盯着剑柄，绞尽脑汁拼命想着对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没人说话啊？
嘴，你动一下啊！
这具身体好歹也是宗门的门主之一，怎么都没人圆场的！职场上的人情世故这群人是不懂吗？
不过就事论事，好像确实是他有错在先。毕竟剑在他手上，对于那小徒弟身上的赤色血痕，他无法辩驳。
旁观者见证了行凶者作案全过程，自然无人再相信其他言语，他们只相信眼见为实，从这一刻便已经将标签牢牢钉在他身上。
易溯在心中默念三个数后，长长吐出积郁在心口的浊气，才重新对上林樾那双看不透的眼眸——宛若层层黑雾翻涌，踏进半步便会落入藏匿在黑暗中的沼泽。
不能闹大，先低头认错，其他的以后再说。
易溯正想背下这口黑锅赶紧翻篇，却未曾料到有人替他解围。林樾脚步倏地顿住，目光落在自己衣袖上——袖摆被一人紧抓住。
那白皙的皮肤……
易溯有些震惊地看向淡色弟子服上还残留着血迹的慕容。
可能是疼痛的原因，此刻他嘴唇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能原地昏厥。汗水浸湿鬓角，手指紧紧攥着黑绸，声音虚弱却能让所有人听见：“师父不必动怒，易门主这么做都是为了救我。”
说罢他摊开手掌，一根赤红羽毛落在手心，本体被击杀，羽毛色泽也逐渐黯淡，但还能看到微弱的魔气。
“这赤鸟不知何时潜入的清玄宗，藏匿气息躲在徒儿肩后，若不是易门主，徒儿恐怕……”声音越来越小，他身形微晃，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赤鸟是魔界低阶魔物，其优点在于体型小行动矫健，擅长隐藏气息，一般人倒是很难察觉它的存在，不过没什么灵智。
这只估计是未曾见过世面的赤鸟，单纯被充沛的灵力吸引到仙家大会中，简直是上赶着送命。
易溯怔愣在原地，书里有这个情节？主角会帮自己这个炮灰说话？？
两人目光交叠之际，慕容眼睑微垂，引得旁人心生怜悯。易溯猛然回想起小徒弟的人设——这可是个行走的上好绿茶存在啊。
这下就能说清了，易溯自顾自猜测道：估计是在用茶言茶语让林樾更心疼他，顺带着将自己拉下水。
赤鸟能莫名出现在清玄宗一年一度的弟子比试大会，传出去估计能让其他仙家门派笑掉大牙。
连低阶魔物都能放出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说不定过段时间就会传出——在比试大会上，易门主劝阻无效，心怀恨意故意放出赤鸟借此打伤林门主的徒弟，与魔物牵连，残害同门，罪该万死！
喏，易溯已经把自己后面的剧情都幻想好了。
他不信身为绿茶受的主角会这么好心，为自己这个阻挡他们爱情的炮灰说话，除非他买刮刮乐中上千万。
慕容过于反常的对话令易溯警铃大作，外围的人群不知又在交头接耳着什么，易溯觉得这件事可能必须要自己受点刑罚才能结束。
这，就是做炮灰的自我觉悟！
易溯从怀中摸出一瓶灵药塞到慕容手中，方才还朝林樾勾起的嘴角早就压了回去，他垂手而立神色淡然，好似往日那个独来独往的仙师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我伤人在先，难辞其咎，甘愿受罚。”易溯状似不经意看了一眼慕容，补充道，“我住处内还有丹药，待我处理好后续事宜，自会派遣弟子送去。”
交代完这些，他再次面向林樾。他们身高差距并不大，但想要对上他漆黑无底的眼睛，易溯还需稍微抬点头。
其实过去的时间里，易溯一直在等系统告知他下一个任务，谁知那句话之后，脑袋里再也没有怪异的机械声。
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
“林门主，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前去找宗主领罚。”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径直擦肩而过。
剑身与腰间玉坠相撞叮当作响，袖袍后甩带起的清风令林樾眼中多出一丝旁人察觉不出的情感。
易溯大跨步离开圆台，如今于他而言，仙法什么的根本一窍不通。为了掩盖自己目前只会走路的尴尬局面，他只能努力将自己离场装得潇洒飘逸，让别人看不出破绽。
一场好戏没有按照原本的路线进行下去，周边围聚起来的小辈也纷纷散去，原先还有些拥挤的圆台此刻只剩下三两人群。
除了慕容和林樾，还有几个为了攀近林樾的关系，在那里虚情假意一番，好半天才离开。
待圆台彻底只剩下林樾师徒二人，林樾这才低头探查慕容伤势，好在慕容基本功扎实，在自身仙力的恢复下只剩一道细小的伤口，并未伤及骨头。
林樾拂过染血的布料再度开口，声音全然没了刚刚的冷意：“还疼吗？”
慕容闻言，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有伤，连忙捂住肩膀不停摇头，脚步倒是向后退了一步：“不疼了，多谢师父。”
这疏离感在当下氛围里格外明显，两人同时愣了片刻，随即慕容转头虚弱地咳嗽几声，眼尾泛红，好一朵娇弱白莲：“师父，徒儿身体有些不适，就先行离开了。”
“我送……”你这个字还没说出，就见慕容如临大敌，眼睛睁大下意识想摇头。
不过这怪异模样一闪而过，不等林樾探究其中原因，更剧烈的咳嗽声从慕容口中传出。
看到自己爱徒被折磨得甚至直不起腰，林樾皱眉用仙术托起他的身体，脚底生出一道法阵，转瞬间两人身影消失在原地。
没有人看到慕容在最后一刻生无可恋的表情。
也没有人听到与易溯意识中相似的声音：“辅助道具已使用，扣除200点数。CP契合进度：0，请宿主尽快推动两人关系。”
*
虽说易溯还没摸明白清玄宗的整体布局，但他此刻没有心情闲逛，按照记忆中的位置走到宗主门前。
这里很少有人靠近，易溯停在台阶处目视前方：“东峰门主易溯前来请罪，大会上伤害林樾亲传弟子慕容，此乃罪名。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道歉什么的他最拿手，现实世界里他简直就是软柿子，与别人相撞第一反应不是追责，而是低着头快速说声“抱歉”“不好意思”，接着紧急离开原地。
生怕对方拉住自己多说半句话。
骨子深处的自卑以及对社交的恐惧让他逐渐成了讨好型人格，公司里的社交就已经耗尽他所有精力。
只不过他更善于伪装，不同场合里佩戴着不同的面具，再利用周末空闲时间将自己锁在房间，一遍又一遍地复盘过往，内耗焦虑，来消化自己在外界强装出的模样。
在这个世界，易溯深知自己不能再向曾经那般软弱。
曾经的他，只是茫茫人海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而现在，他穿进这本小说中，彻底代替了原书易溯的身体，成为了修仙界顶级宗门清玄宗的三大门主之一，有权有势有钱，更何况还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他的存在，宗门上下弟子尊他为仙师，外界人士奉他为强者。
他可不能被旁人拆穿自己是个冒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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