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婼下意识是要拒绝的。但她心念一动,总要听了五师父的话,再作决断,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五师父便道:

“洪荒之内的神、人、妖,修炼都循一途,那便是采天地灵气。天地阴阳,取象五行,循环生克。这些,你大师父都教过你了。但金木水火土五行各有千变万化之象,恐怕你只参透了皮毛。”

阿婼心道,如今已修了火木双行,可不只是皮毛呢。

她忍住反驳的欲望,追问:“如何千变万化?”

“五行之中,蕴含千变万化。就拿水行来说,便有许多形态,如高山雪水、山谷溪水、深井沉水、大河波涛、清明细雨、夏日雷雨等,更有少女香汗,孩童便溺,英雄垂泪,不一而足。”

“这些,和河洛盏又有什么关系?”

五师父皱起眉:“你既要求知,就多些耐心。”

阿婼不敢再打断,低眉顺眼地聆听。

五师父续道:“我且问你,你的火木双行,分别从何处得来?”

阿婼道:“我的火行是从大师父处学来的,朱雀离火。木行……大师父教我在山中亲手种下一棵榕树,每日浇灌施肥,修剪枝丫,我的木行之力,便是从榕树中参悟所得。”

“不错。你久在七婼山中,所见过的五行形态有限,朱雀离火是你师父传授,榕树之木是你亲手种植,方能参悟。但外面大千世界,有比朱雀离火更高深的火行,也有比你那小榕树更高深的木行。”

“……”

阿婼心想,五师父你到底是要阻止我出去,还是诱惑我出去呢?

五师父大约也察觉了自己的失言,咳了一声:“扯远了。重要的是,什么样的形态才是更为高深的形态呢?高山雪水必然比深井沉水之力更为高深么?少女香汗便不如英雄垂泪有力么?”

阿婼怔了怔。大师父和她讲五行之力,是讲相生相克,五行根基,从未像五师父讲得这样刁钻偏门。

“同为火行,什么样的火能比朱雀离火更强大呢?”

五师父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

“洪荒纪前,祖神女娲曾亲手炼化了五件神器,分别蕴含着世间最高深的五行真义。为平上古灾患,她将这五件神器交托给了人族,从而使神、人、妖三族齐心协力,终于令天下太平。但灾患过后,女娲陨天,神、人、妖之间短暂的和平迅速破裂,人族依附崇拜神族,以西王母为首的神族仇恨妖族,妖族势弱,只得隐入厘山。那五件神器,则流散在人间,踪迹全无。”

阿婼这次听懂了:“五师父的意思是,河洛盏,就是女娲遗留下来的五行神器中的一件?”

“没错。河洛盏中蕴含着水系法术的真义,谁要是能找到它,就能参悟到最高深的水系法力。”五师父顿了一顿,又叹息着摇头,“当然,这些都是数万年前留下来的传说。如今的神、人、妖,知道五行遗宝的已经不多,还能知道五行遗宝长什么样子的,就更少了。你六师父当初离开,就是希望拿回河洛盏,助你修行。”

阿婼大惊,以手自指:“我?六师父去找河洛盏,是为了我?”

“你大师父对你的期望,实在有些走火入魔。你六师父也是希望你修行有所成就,这样,也许你的日子能好过些,你大师父的疯症也能轻一些。”

“可惜的是,她出去一趟,却爱上了一个人类男人,不仅不愿夺回河洛盏,连自己也不肯再回来。”

“……”

“凡人寿命如此短暂,她为了区区数十年,却要赌上自己漫长的一生,岂不是愚蠢至极?她的初心是减轻你大师父的疯症,可这样一通折腾下来,你大师父被气得急怒攻心,病症更加严重了。”

五师父语重心长地按着阿婼的双肩:

“你六师父就是前车之鉴,你可不要学她,作茧自缚,弄巧成拙啊。”

……

阿婼目送五师父离开,心中留下许多怅惘。

她追寻河洛盏的踪迹,会不会和六师父一样,最后害得大师父疯症更重呢?

可是若不管不问,她又怎么甘心?

正在这时,插在发间的凤头树簪忽然震动起来。

阿婼拔下凤头树簪:

“阿古,怎么了?”

凤头树簪的那头嗡嗡地叫着:

“阿婼,你抓的那个俊俏小郎君,跑了。”

**

阿婼赶到山下那棵大榕树旁,随岚和景洄已经不见了。

“阿古!他们在哪儿?”

大榕树的叶片在午后的清风里招摇:

“你来晚了哟……他们走了一个时辰了。”

阿古就是一百多年前,阿婼为修木行亲手种下的榕树。她头上的凤头树簪,是阿古用的一段树干化成的,同时融入了百年树精的木魂和阿婼的火行之力,可变换形态,坚不可摧。

不仅如此,它还能帮助阿婼随时和大榕树通联语言。

阿古作为妖,还是个不能化形的小妖,但作为树,已经是棵古树了。

随岚和景洄之间的对话,阿古都听见了,什么中容国、什么父王母后、什么玉带钩、什么河伯,他听得糊涂,讲给阿婼听的时候更是糊里糊涂。

阿婼:“你怎么不留下他们?”

“我是一棵树啊,树怎么能抓人呢?”

“……你一百多岁了,已经成精了。”

阿古:“我不是,我没有,我还是棵小树苗呢!”

“小树苗”的树干可三人合抱,无数的气根摇摇晃晃,像老头的胡须一般。

阿古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成精了。他觉得成了精不快乐,还是做一棵沉默的树最快乐。

阿婼:“那你为什么又传话给我?”

阿古半天才喏喏道:

“我最顶上的那片叶子,看见他们俩……踩进灵宝大王的陷阱里去了。”

阿婼:“……”

“你怎么不早说!”

凡人真蠢。

她自己也蠢。

她急着回山上看师父,随手把那个凡人交给苦先生,想着下山再问他关于河洛盏的事。谁知道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苦先生还能看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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