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这半年,倒让秦家放松了对秦倚白的桎梏。赵轻遥夺魁之事一出,秦肆更是不想和秦倚白说一句话,直接把他叫去了祠堂闭门思过。

秦倚白并没有做太多无谓的挣扎,他向来擅长于装成秦肆想看到的模样。

只是在祠堂待了两天,便寻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径直离开了中州。

秦家的高墙拦得住一个弱小的孩童,却拦不住一个长高了的少年。

他不愿用灵气赶路,从中州到雁铃城的路程说不上远,但也算不上什么近。

等他赶到雁铃城时,最后一缕温柔的暮光已缓缓坠下。天色完全暗下后,只消一瞬,无数的孔明灯从城内摇摇晃晃地飞出,周身荡漾着如火般的明亮暖色,摩肩擦踵地朝着天际飞去。

城门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跟着响起,满城的欢声笑语几乎外溢了出来。

唯有他是那一抹格格不入的色彩。

秦倚白戴稳头上的黑色帷帽,向着城门内走去。雁铃城不大,街道的两侧高楼间牵起了绳,高悬着一些形状各异的花灯,倒显得四处夏意盎然。

璀璨明亮的灯光下,他第一次见到了母亲所说的凤凰花。

火红、灿烂、勃勃生机。一团团地簇拥在枝头,被微风一拂,便好似一团团跳动的小火苗。

他整个人如被定住一般,站在高楼间的黑暗中,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望了光明处的花许久。直至身后的喧闹声缓缓退散,他才意识到体内剑骨缺失的地方正在发疯般作痛。

翻腾的灵气在体内流窜。他沿着墙壁缓缓坐下,突然又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空蒙。

摇曳的凤凰花从十五的胸腔中流出来,灌入兄弟姐妹们心口狰狞的剑伤中,又缠绕在母亲脖颈上,化作一条深深的勒痕。

最后,变为剖出剑骨那夜时,流淌满地的鲜血。

他将脸藏在帷帽的黑纱之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剑心已碎、剑骨已失,本就摇晃不定的道心再次在此刻战栗了起来。

时间似乎变得很短,又变得很长。不知过了多久,有轻盈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终蹲到了他的面前。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今夜来了雁铃城不去领红包、不去看花灯,在这里躲着做什么?”来人似乎很是不满地问道。

她的吐息中带着山楂糖球酸甜芬芳的气息,为本就清爽干脆的声线带上来几分凉凉的甜意。

秦倚白缓缓睁眼。

下一刻,他便窥见了一双明净通透的双眼。

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夹杂着一股亮如剑尖的凌厉之意。本似一双不好亲近的夜空寒星,却偏偏携着一股浸染了滚滚红尘之息的骄蛮意气,又让这双眼回到了人世间。

他剑骨已除,其实应已不太能感受到同怀剑骨之人的气息。但此刻,他却仍然嗅到了围绕在她周身的那股锋利而澄明的强大剑意。

仙灵界从不缺大大小小的能人。但若欲在任意一项修行之道上攀至顶峰,天赋和心气,二者皆是必须之物。

有天赋却无心气,则高峰难攀;有心气却无天赋,则歧路险难。很多人苦修多年,也未必会有很好的成果。

可眼前的这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却轻而易举地怀揣着这两样让旁人眼红的东西。

剑骨与剑心,她一样都不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未来注定会是那个攀至顶峰的绝世天才。

此刻,这位未来的天才正一边举着一颗咬了一半的山楂糖球,一边用着狐疑的目光地打量着他。

秦倚白迷离的幻觉终于开始退潮。

见他久未说话,少女眼中怀疑的色彩更是浓重。她径直吞掉手中的半颗糖山楂,似是有些不耐,伸手便欲来撩他的帷帽。

她向前凑来的动作太过于迅速,连带着一身熠熠生辉的金玉环佩也叮咚作响。

浅杏色的襦裙如花朵般绽放于地,即便是在在黑暗中,也能隐隐看清上面金红色的凤凰花图案。

秦倚白听到了饰品晃动的叮当声,迅速反应过来。向侧方一躲,少女便扑了个空。

“赵姑娘,”他沉下声来:“我乃路过此地的游侠。方才身体不适,怕惊扰到别人,才在暗处休息片刻。不曾想倒惹来姑娘的怀疑了。”

少女眸光一动,通身凌厉的剑意有缓缓落下之兆:“你认识我?”

秦倚白点点头。

他透过帷帽的缝隙望向她秀丽的面庞,又逐渐落向她身后背着的那把碧青通透的剑上:

“想不认识都难。”

“你是赵轻遥,千年来最年轻的剑道魁首。剑道大会上剑如游龙、势动天地,有名动天下之姿。这几日仙灵界谁人不知你的事迹?”

最近几日,从试仙峰回来的修剑道的中州世家子弟个个在唉声叹气。

“今夜的雁铃城这般热闹,不也是为你而庆祝的吗?”

不然为什么会在意他不去领红包。

“我此番前来,也是想来看看。像你这样的剑道天才,到底是何模样。”

能漂亮地把秦肆气了个半死。

这番话滴水不漏,任赵轻遥再觉得他可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噢,原来是这样。”赵轻遥眉梢一挑,却并不接他的话:“那你为什么偏要带着帷帽,不让别人看到你的样子?”

“我长得丑。要不带这个东西,不就又吓着别人了吗?”秦倚白平静地回答。

成为秦倚白后,他照镜子的次数便也越来越少。

偶尔一瞥,却也只觉镜中的自己日渐陌生。像一只藏在锦衣华服的兽,惊慌失措地顶着一张尚可的面皮,不知身在何方。

秦家在一天,他便厌恶那样的自己一天。

不让别人窥见自己的真容很有多种办法。他可以易容,也可以用面具,但好像只有戴上帷帽,他才能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赵轻遥盯了他片刻,忽地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她大约本是想轻轻笑一下,但却又实在憋不住笑意。到了最后,竟笑到连肩膀也跟着轻微耸动了起来:

“我还当你是什么厉害的人,偷偷摸摸地躲在这里谋算什么大事。原来、原来你连个谎话都编得这么拙劣。”

秦倚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为何觉得我在说谎?”他缓缓问道。

他有一种错觉。她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帷帽,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已习惯了将秦家少主的面具扣在骨血之中,谎言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信手拈来的小事。更何况,还是这种无关紧要的谎言。

她却径直地说他在撒谎。

这样的时刻,让他觉得不安。

赵轻遥正起身扑着衣裙上的灰,头也没抬:“因为真长得其貌不扬的人,是不会像你这样说话的。反正有帷帽罩着,他们只会说呀——”

她重新看向他,微微一笑。眼中扑闪着细碎的光芒。眸光转动间,透露出一股别样的勃勃生机。

“我某某某貌比潘安,怕你看到我的脸后爱上我了。”

秦倚白一愣。

他也骤然笑出了声。

两人便那样一明一暗地停留在光影里笑了许久,直到赵轻遥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他握紧她的手,又很快松开。再次摊开掌心时,掌心处却多出了一只用金纸折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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