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探微得假归家,巧与父亲、姊夫前后抵达府前。他只记挂露微又独宿了几日,匆匆见礼问安便快步往东院去了。
谢道元见他这般,当面平常,却向他背影作了淡淡一笑。这细微的神态落入女婿徐枕山眼中,如光照明镜一般,一面跟随岳丈身后,一面笑着说道:
“大郎果是成家立业的长君了,父亲可是瞧他越发进益了?我多年不见,此来看他,面貌精神,行事言谈,真是大不相同了。”
谢道元并不再停步,缓而才侧脸看了女婿一眼,“他只是成了家,立业尚浅。便是头脑清明了一些,也都是承教于新妇。道阻且长,来日方远,你倒不要惯着他。”
徐枕山哪里不知新娶的这位弟妇,才贤兼备,也更知岳丈是个口硬心直,不善圆融的人,能露出那淡淡笑意,已是对长子莫高的赞许了。便不再提,含笑而已。
越是快到东院,谢探微越是步伐如飞,飞到寝房廊下才一顿步,稍将衣袍整理了,踏了进去。因是他正常下职的时辰,露微也不稀奇,叫他先去更衣,方才坐下说话。
然则才相执手,却竟触到他横在掌心的一道伤口,“你怎么不说?!”露微摊开他这右掌细看,血痂尚薄软,是新伤不久,但到底没有辨别伤器的眼力,“怎么弄的?”
谢探微只是很快抽回手,“破点皮罢了,不算什么,我还是可以抱你。”便就伸开右臂将人搂到怀里,掌心扶在她肩上,一笑,“是一个新兵手脚不熟,险叫一柄长戟倒在头上,我情急去扶,在刃上划了一道,已上了药,你不必放在心上。”
露微也知他身为武官难免刀剑之伤,只是乍看起来,如横劈断掌一般,不免心惊,“你下次小心些,是右手!”
“我的手又不如你,提笔撰文做的都是精细功夫,带着这点伤我照样可以……”
谢探微知道怀中人正拧着劲想缩肩,怕碰疼了自己,便故意说些取笑的话分她的心。谁知半途,两片嘴唇就被脖下升起的纤指捏合上了,一点缝也没留。
“这也是精细工夫!”露微钳制住了这人,到底从他臂弯下绕了出来,用另外的手翻开他的右掌查看,见伤口并无异样,方先松了他嘴上那只手,“疼吗?”
谢探微只是揉嘴,“麻了。”
露微白他一眼,脸上已不觉漏笑,正欲说什么,忽听叶娘在外告见,心知何事,忙起身去了外间。谢探微倒好奇,想叶氏是母亲的心腹,素来眼明心亮,便跟去前,先将伤手掩了掩。
“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吗?”虽是后到,他已一眼瞧见叶氏带来一个食盒,“这是什么?”
“不是什么。”露微挡在他前头,嗫嚅一句。
谢探微见她遮掩,索性自去开了食盒,却见是一碗汤药,“微微,你怎么了?!”方自悔粗心,竟没察觉她身体不适,便也不顾叶氏在场,只要将人揽在怀里,“你怎么不说?”
这话是露微才问过他的,倒成了现世报了,一时羞惭无言。
叶氏有年资的人,见如此状,心里只赞他们夫妻情好,笑着解释道:“夫人前两日有些伤暑,幸而并不严重,叫医人诊过,有几日的药要吃,都是郡主亲自看着的,公子放心就是。”
谢探微轻叹了声,点点头,“叶娘且先去吧,这里有我,请父亲母亲亦顺时保养,勿要如她一般。”
叶氏来时便知谢探微已回,本不愿多搅,礼罢转身退去。外间尚有雪信、丹渥,见状也将房门掩了,退守廊下。
不等眨眼,谢探微就审问道:“才几天不见,你好大的礼啊!”虽如此,手反抱得越紧。
屋里已无旁人,露微也抬起了头,轻哼了声:“谢司阶虚左以待,也是好大的礼啊!”
谢探微一时忘了手上的伤,倒真被一堵,抿嘴半晌,“罢了,我总是说不过你的。”顺了台阶下去,便自是要去提茶端汤,“这是什么方子?”
露微已到平榻坐下,捧着腮一想,“清暑益气什么的,医人是同母亲交代的,我没听清,也没问。”
谢探微坐在她身侧,将药端到自己鼻下闻了闻,片刻却是道:“你确定这是医人的方子,不是母亲自己熬的?”
露微蹙眉,想自己言辞清楚,怎会让他曲解?再一见他直楞的模样,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今天又不是头回吃,不是那个鹿羹阿胶的大补汤!”
不知他怎么想起来,竟能觉得这正经汤药和当初他被父亲鞭伤时,母亲送来的补汤是一样。他却不笑,竟向碗边沾了一口,“嗯,果真不是。”才终于送到病人唇边,“但还是有些苦的。”
他的脸颊靠得比药碗还近,露微一时不知先顾他,还是先吃药,不觉微动,还是与他先贴住了颊,“我不怕的。”
直到她饮尽,谢探微果真没见她皱眉,放了药碗仍忍不住环紧了她,“你何不怕些才好?”
……
叶新萝回到主院与李敬颜回了话,听到多了儿子的一句问候,李氏自更欣慰,仍嘱咐要仔细照料露微饮食。谢道元正从廊下回房,恰也听到叶氏所言,站着便问:
“微微何时病了?可要紧吗?”
李敬颜原也要说此事,只是也没见他得闲,叫他坐下,亲奉了茶,说来缘故:
“你也知这孩子春天时大病了一场,接着便出了后头的事,难免失于调养。近来炎暑,她一时要入宫侍奉,那日也是我的疏失,同她和渺儿商议芳儿的婚事,一坐半日,叫她有些伤暑了。请人看过,虽不严重,根源还是在调养上。”
谢道元听是季节病症,才算放了些心,也叫李氏精细关照,务必周全,歇了歇又问:“只是,芳儿的婚事倒是如何了?”
不提到此地,李氏还没想好章句,毕竟她心里可不止这一桩婚事,却都关涉同一户人家。稍作思索,先将露微所提说了几句,“那位杨公子也正是在你部中为官,你看如何?”
谢道元也知露微与杨家交好,却还是颇觉意外,再想那杨君游,如今吏部上下年轻的官吏,虽不乏才干者,却就数他和露微长兄赵启英若双璧般,堪称佼佼。
便单看是这般儿郎,能有几家不愿作亲,可他思来想去,却也有顾虑:“杨家亦如太傅家,不是寻常能够结交的,所以若非陛下赐婚,恐怕你那犬子还没有如此大的福分。”
说的是甥女议婚之事,却拐着弯夸起新妇,也不好好说,偏要拉踩亲儿子一回,可见如今虽是父子和气了,钉嘴铁舌却是改不了。李氏想来好笑,道:
“满城谁不知你谢中书家娶了个世上无双的长媳?可旁人的死活也是要管的,请谢中书拨冗示下吧?”
谢道元果有一丝得意藏在眉梢,见夫人打趣恭维,鲜少地摆了摆姿态,一笑道:
“本是家事,但杨家不同些,有你主张不到的地方。我记下了,哪一日先试问试问,若君游愿意,我再去拜会杨司业就是了。不过芳儿那性子,你且多劝劝,不可再胡闹了。”
一番话说得李氏如春风拂面,无不点头:“芳儿早改了许多,更与微微交好,想来也是微微大度,不计前嫌。”
谢道元想也是如此,面上露出赞许神色,方觉了事,再转看李氏,却见她又凝眉含思,恐还有她为难处,便关切道:“婚事自是两家合意才好,目下还未定,你不必先忧虑啊。”
李氏倒不算忧虑,只是很明白,这首战告捷并非是抛砖引玉,却是多半是抛玉引砖,但既军临城下,也没有改日再议的道理,遂叹声道:“微微不提杨家,我原也是先中意杨家那位小女儿的!”
谢道元登时一惊,虽不如李氏留心,也是在长子亲迎礼上见过杨家小女的,此时谈不到中不中意,只是反问:“二郎什么秉性?!就能论到婚事了?”
李氏果见是这个结果,亦不强辩,还是先将如何考虑的说了,便是露微与杨淑贤交心,可妯娌扶持的话,愈加恳切:
“二郎是尚不成器,只是他自小与大郎迥异,总不是一个法子能教导的。若能得贤妻教佐,便如大郎他们,相得益彰也好。”
谢道元沉心听来,却也未见改色,不过气平了些,道:“同微微要好的孩子自然不会差,只是不论谁家,都暂且收了心思,二郎如今的样子,是要耽误人家的。”
李氏半晌不语,点了点头:“那就算了,不过说给你商议。”
时已向晚,既一时无话,李氏便叫叶新萝去传晚食。叶氏自然早已备好,待领着小婢进来服侍时,却在李氏耳畔轻声告道:
“方才二郎来过了。”
……
谢探微细问了雪信、丹渥方知,露微伤暑虽是不重,症状却在心烦不寐,因而面色不佳才被母亲发觉。等到上灯后,夫妻入帐,他又问起,露微虽据实而言,却不过点了两句,将话端另外说起。
他听来,不过就是露微借了母亲的东风,将沈沐芳的婚事引向了杨家,而沈氏亦洒心更始,与露微坦诚相交。这都是好事,但也都是他无谓的事。
“你已尽心,便顺其自然吧。”他无奈一笑,托起露微枕在自己臂弯,“这可怎么办才好?明天原是想带你回家的,现在你却不宜走动了,我也怕岳丈面前,罪责难逃。”
露微挑起一指点了点他的鼻尖,轻笑道:“乌获有千钧之能,孟贲有拉朽之勇,谢司阶倒是审时度势,泰山之下,甘为鸟卵。这也算是投诚了,想必泰山重重有赏,岂能论罪?”
谢探微就感到耳垂湿湿热热作痒,侧身过来,先将这悬河之口封了,半晌才道:“君子不立危墙下,你莫仗着生病,就不做君子了,危墙推一推就倒了,我也是。”
露微倒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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