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婉身上挂了寒气,药铺开了门,李奇庆在药柜前整理药材,听得门外动静,随即又是李慕婉一声:“哥,婉儿回来了。”

李奇庆低头继续整理药材,却比李慕婉想得冷静,还以为会训自己一顿。

“舍得回来了?”李奇庆念及她那日哭得伤心,语气也并未责怪。

“阿兄过两日赴京,好友间喝了酒,就在王卓家睡了,让哥哥担心了。”李慕婉声音淡然,看着兴致不高。

李奇庆走近她,果然一身酒气,“以往在京城时,你从不会如此放纵自己,更别说夜不归家。”

“从小你喝醉了便不记事,若是发生点什么都不知从哪说起。”

“婉儿知道哥哥想说什么,”李慕婉替他递过药材,“哥哥那日说的话,婉儿都记着,绝不会有所妄想。”

李奇庆摇了摇头,不知她是否当真清楚自己的用意。

两日后,清平镇的雪化透了,日光暖阳,照着王家小院的枯景,周英素抱着王林不舍道:“铁柱,一路珍重,若考不上也没关系,你踏踏实实回来,还有爹娘呢,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急。”

王天水声音沉重:“孩他娘,让铁柱安心些,别哭了。”

王林替母亲擦去泪水,安慰道:“放心吧,爹,娘,孩儿一定全力以赴,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失去心气的,等铁柱回来。”

“诶……”王天水默默点头,拍了拍他宽肩,“去吧,早些赶路。”

竹林小院新年的红灯笼和红绸还未拆卸,二老站在竹林下,远远望着离去的背影。

王林出了村口坐上村里的马车,驶离一里地,日头斜过半空,田野小道上,一道身影急急而来,李慕婉追着马车,马车带了几个人,走得并不快,朦胧里他看清这身影。

“阿兄,阿兄等一下……”李慕婉边跑边喊着,见她面容带了急切,果断跃下马车,稳稳落地。

见她撑着膝平复气息,碎发贴着鬓间,额间冒出细汗,像是涉过千山万水,李慕婉带着喘息说:“阿兄,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阿兄务必保重。”

她薄肩背着包袱,取下后塞入他手里,“京城比长乐县冷得多,凛冬寒霜难散,一路上风雪载途,这是婉儿给阿兄备的大氅,能够御寒抵凉。”

“还有,这是婉儿给阿兄做的靴子,里边都是绒毛的,即便雪天阿兄穿着都不会冷脚。”

王林接着包袱,沉甸甸的重量,却无法衡量李慕婉的心意。

“费心了。”

“还有,”李慕婉又从袖袋拿出一个锦囊,“京城不像王家村,人多眼杂,繁事都有利益牵扯,明争暗斗不休,暗流涌动难以窥见,若阿兄在京城遇事难以脱身,可打开此锦囊,望能助阿兄脱困。”

锦囊举在半空,王林注视着她泛红的两颊,思量须臾,“多谢。”

李慕婉目光满是难舍,却一句未提不舍,句句都是临行嘱托,此次一别,不知能否还有再见之日,但她想尽可能的助他走上一直想要走的仕途之路。

“阿兄全力备考就是,”李慕婉漾出笑,媲春风暖阳,“王叔和周婶,婉儿来照顾,你无需有后顾之忧。”

王林望着她星眸里的赤诚,向来冷若冰霜,淡漠疏离的人,在这一刻覆上柔情,他抬手,手上缠的绷带擦过李慕婉额间,密汗落到丝线里,连同那股谁都没能说出口的情愫,隐落在内。

李慕婉感受着他手背拂过额心的力量,睁睁望着他,没移开眼,十里春风裹着二人,万物似静止一般。

“等我回来。”王林收回手,满眼柔色。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有了许诺,李慕婉星眸微转,弥漫起笑容,重重点了头:“嗯。”

马车在身后催促起来,王林转身跃然而上,李慕婉望着远去的背影,直至消散在林荫里,她才舍得收回视线。

她知道,他并非是会轻易许诺之人,他说过会回来,便一定会回来。

***

此行上京还算顺利,除了几场大雪封路,在客栈滞留了几日,历经一个多月王林在上京安顿好住处,其他州郡赴京赶考的学子早早就到了,王林已算是来得迟的。

安顿的客栈住的大多数都是来考试的学子,王林租了一间房,为期一年,待考完试再做打算,他穿着李慕婉缝制的大氅,抵御着京城的严寒。

当初在她给的包袱里,翻出不少银子还有银票,是她悄悄放进去的,原是想着直给怕他不接受,故而只能如此。

过了天麓山王林便已经给家中去了一封信,到了京城安顿后又第一时间寄了家书,家书上的话并不算多,却把王父王母想要知道的都讲得清楚,其余就是叮嘱之话。

客栈住的大多是寒门出身,王林并不主动与人交际,倒是遇到热情的,就住在他隔壁的程贤,也是从其他州郡过来的考生。

他身上那股热情让王林想起王浩,此人待人赤诚,又是自来熟,一来一回的王林便与之相谈渐熟。

自王林上京后,李慕婉隔三差五的回王家村看望二老,还从木雕铺子拿了信,堂屋里李慕婉念着信上的内容,王天水和周英素听完才安心。

“王叔,周婶,放心吧,阿兄到了上京,就只需要安心备考,明年定然能考上的。”

李慕婉替二老回了信,前后王林寄了几次信回清平镇,每隔一段时间便能接到李慕婉的回信。

起初大多是王父王母的话,后来信中自然而然就都是她的话。客栈小二来王林房间送信,程贤正巧过来寻他,见着桌上的信笺厚厚一层,不免问道:“王兄,这家书阵仗不小啊,这么厚一叠,得有十几页吧。”

王林嘴角轻扬,自顾拆了信,第一页是王天水和周英素写的话,字迹却是李慕婉所写,“铁柱啊,爹娘一切安好,无需多虑,婉儿常来家中帮衬,你且放心备考……”

翻到第二页,余下的就是李慕婉说的话。

程贤不由揶揄道:“这是家书吗?莫不是把手札都寄来了吧?”

手札?王林心想倒是像,先前的信都是她的碎碎念,确实更像是手札。

见他难得露出柔色,程贤试探他调侃问:“这般珍视,莫非是相好写的信?”

“还有事吗?”王林抬眼睨他,“若无事我要温书了,不送。”

他毫不留情下逐客令,程贤也很是识趣,见他急着要看信也不多留,借了本书就出去了。

王林这才安静下来认认真真细读,她字体娟秀,又不失飘逸。

“阿兄,近来可好?京城的寒冬已散,早春临近,早晚寒意未去,阿兄莫要贪凉。王叔周婶身体无碍,阿兄无需挂怀……”

前几页都还是正肃的,写着写着便谈起家常。

日复一日,王林书案上堆叠的家书越来越厚。

“永正九年,三月二十七日,后院的老母鸡孵了一窝小鸡仔,周婶哄着婉儿去看,可婉儿原本害怕,周婶说小鸡不啄人的,抓了一只放到我手心,毛茸茸的,爪子很小。可婉儿拿了小鸡,母鸡便要过来啄我,还好周婶拦下了。

“可是周婶也是哄人的,小鸡会啄人,只不过不疼罢了。”王林又读完一页,叠放一旁,尤记得她那时被一只鸡堵在门口不敢出来的模样。

“永正九年,四月初五,清明时节,王家村的雨持续了好几日,绵绵不断,把婉儿养在院里的山茶淹坏了。王浩又送了几株过来,花影和王浩闲时也会过来探望王叔和周婶,我们还一同上山采了药。”

“哥哥从西域商人那进了几味稀有药材,婉儿研习医书时,发现这几味药材对风湿腿疾极有疗效,便给周婶做了丹药。周婶服用后,雨天已经少有发作。

“王叔又接了一批木雕,是外州商人的单子,给的银子多,工期不长。王叔这些时日精神气可足,阿兄在京城大可放心就是。”书案前的提神香萦入鼻息,还是李慕婉做的香。

“永正九年,四月初十,雨停了,王家村春耕后的稻苗长得苍翠。谢三婶进了些稻花鱼苗投进田里,说是等稻子丰收时,鱼儿就肥了。到时候要做一顿全鱼宴,叫上村里的人一块吃。

“花影拉着我下田赶鱼,婉儿竟然才知稻叶锋利伤人会疼,回去的时候衣裳也湿了,但是婉儿觉着很开心,很惬意。”王林摇摇头,眉目溢着笑意,又看完一页。

烛火燃了一半,灯芯长了,他剪掉灯芯后继续往下看。

“永正九年,四月十五,院里海棠花盛开,哥哥的药铺生意越来越好,婉儿研制的丹药也颇受喜爱。哥哥夸我丹道卓绝,婉儿知道他是哄我玩儿的。”

“镇上的四大家族之一孙员外来店里订了一批药材,婉儿还赠送了几瓶清心养神的丹药,若是他们用得好,说不定下次也会来定我炼制的丹药。”

“永正九年,六月初六,盛暑炎热,上山采药的人少了,哥哥的铺子生意承接几批大单子,都是外州商客来订的单,店里人手不足,葛阳许浩来店里帮忙。

“哥哥给他们支付了工钱,也知道他们曾经想要欺负我来着。不过哥哥既往不咎,同意让他们来店里上工。他们也不再是花溪村里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还说若是阿兄科考回乡,他们也要前来道贺。”

“永正九年,七月初七,镇上乞巧节举办了灯会,花影拉着我去看了游园灯会,河道放了许多河灯,两岸停了不少画舫,画舫上能猜灯谜,婉儿赢了好几只灯笼,哥哥却说,那是有情人才去的活动……”他好似能感受到她写下这段话时蕴藏的小失落。

“永正九年,八月十五,周婶做了月饼,王叔说阿兄小时候最爱吃月饼,每到中秋便会吵着周婶做,还有酱牛肉,周婶常念着阿兄在京城吃得可好?睡得可好?阿兄放心,婉儿会宽慰周婶的。”

“永正九年,九月初九,重阳佳节,秋风已起,落叶飘零,王叔又完工一批木雕。想要把银子攒下来,‘等铁柱回来后娶媳妇用’这是王叔的原话。”李慕婉写到这还特意解释一句,“清儿阿姐许了县城一户人家,周婶坐在院里纳凉时念叨了下,‘若是那丫头与铁柱当初定了亲,此时也该是王家抱孙儿了’这是周婶的原话。”

王林轻笑,眼中满是思念,离别王家村已有大半年,在京城备考的日子,他每日都不敢松懈。

“……”

“阿兄,一别数月,百花落尽月又西,这是婉儿想与阿兄说的话。”王林手中留着最后一张信纸,指尖划过最后一行字,久久停留。

李慕婉信中字字不言相思,却字字倾诉着思念,那如潮涌的念想最终化作一缕清风,从王家村吹到京城。

李奇庆一年来见着李慕婉在王家忙前忙后,悉心照顾,心底的愁容越发重,见她乐在其中,又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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