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
温如初剪着手臂,立在楼梯口,桃花眼仰望佳人,笑意熏熏,“我来迟了些,等急了吧?”
苏绾摇摇头,弱柳扶风般扶着廊柱,“念哥哥,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是有一点久。”温如初趸上楼梯,踱步苏绾面前,顺势揽住腰束,耳鬓厮磨道:“自纳征以来,将近俩月未见,你想不想我?”
苏绾羞涩垂眸,两颊红云融融,“嗯。”
才子佳人登对,养了在座宾客的眼。高谈阔论的公子哥,见了登科状元,自然相形见绌。旁边作陪的美人,钦羡他潇洒不俗,亦忍不住频频抛媚眼。
一时间,一双妙人成为酒楼目光专注的焦点,窃窃私语的对象。
然而,在众多投射而来的艳羡视线,与啧啧赞叹声音包围下,苏绾感觉到身后一道独特的冷戾目光,伴着若有似无的嗤笑,让她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她挣脱开束缚,佯作羞怯,“这里人多,进屋再说。”
温如初剪着一条胳膊,捏了捏苏绾的鼻尖,勾唇道:“怕什么?满京城皆知,你是我温如初的未婚妻。不日里,我就要娶你过门,哪有这许多顾忌?”
话虽如此,温如初还是牵着苏绾的手,一同步入雅间,留无霜在一旁伺候,小二开始传菜。
案边坐着京卫指挥使时枫,不知是不是饿坏肚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他有点不耐烦。男人脸色微青,一杯接一杯豪饮。
温如初起初一愣,很快镇静下来,月白袍子一甩,桃花眼眸弯了弯,“今日真是难得,什么风吹来榆白?”
时枫举着青瓷酒盏,掀眸瞭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为兄记得,纳征那日,有人信誓旦旦承诺醉仙楼一聚。我在家沐浴更衣斋戒两个月,也没见到请柬模样,只好自己厚着脸皮来了。”
“抱歉抱歉。”温如初引苏绾落座旁边,自己坐在时枫对面,笑眼睇他,“我一直想着你呢,帖子下了几次,都被贵府仆从挡了回来,言将军忙于应酬兵部尚书和五军都督,无暇赴我小小侍郎的宴席。捡日不如撞日,今儿个正好与榆白一醉方休。”
他亲自设局拦截温如初,抓住空暇先到一步,就为见苏绾一面。在没弄清楚那疯婆娘胡乱瞎搞的原因之前,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是直面温如初。
三人坐在一处,彼此各有心事,沉寂半晌也无人说话。
酒过三巡,温如初放下酒盏,“我今天遇到一件奇事,榆白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时枫捏着酒盏不言语,鼻腔“哼”一声敷衍了事。
温如初道:“礼部徐尚书的小儿子徐引,任正五品太常寺少卿。徐尚书奉旨典选浴兰节供品祭祀,下放给太常寺责办。谁知徐引贪墨朝廷供银,转手上交一批腐烂果品,残次香供,被司礼监的太监抓个正着,召锦衣卫送进诏狱。徐尚书心疼儿子,一早找上我的门,要我拿着供银账目,去诏狱监管对账。”
实际上,徐尚书最初拜求的人,并非温如初,而是京卫指挥使时枫。因锦衣卫隶属上直卫,原则上来讲,受京卫指挥使管辖。
时枫替徐尚书指条明路,供银历来由户部礼部共同监管,账目出了问题,应由两部联合监察,防止锦衣卫单方面夸大其词,暗箱操作。
徐尚书如梦初醒,对时枫感激不尽,拜了又拜。这才坐着轿子拐去户部,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求户部侍郎温如初救命。
时枫冷冷道:“徐引乃庸才,人赃并获,有何好申辩?想必这过堂审问也索然无味,不值一提。”
温如初挑眉睐他,“急什么,这只是开场,后面的戏,精彩纷呈,管保你叫好。”
他继续说道:“我到了诏狱,锦衣卫镇抚使正审问徐引。那徐引纨绔子弟,受不得刑罚,一鞭子下去全都招了。原来他同徐尚书一房小妾私通有染,小妾唆使他贪墨供银,一来中饱私囊,二来假若东窗事发,只将责任全部推到徐尚书身上,反正老子护犊子,总不会眼睁睁看儿子送死。他二人计划天衣无缝,可惜小妾看错男人,机关算尽,反送了卿卿性命。”
这结局倒是让时枫始料未及,以为不过是一出“贪心不足蛇吞象”,未曾想结局却是“算伊浑似薄情郎”。
时枫停杯一问:“徐尚书知否?”
温如初掀眸凉凉睇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最毒妇人心,焉知枕边人是否同床异梦,与你一心齐?保不准表面曲意逢迎,暗地勾引奸夫,意图谋财害命。”
时枫叹道:“徐尚书兢兢业业,为国家社稷殚精竭虑,却落得晚节不保,子弑父,妾叛夫下场。所谓红颜祸水也。”
趁着他二人闲聊,苏绾细细琢磨一番,温如初约她见面,必是准备着过问大理寺狱一案,只是眼前被时枫的突然出现所阻挡。
按着温如初的性情,绝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对她色厉内荏地审讯。今日这局“鸿门宴”,恐要流局。
她须前方引导恶鬼,一步一步掉进陷阱。
“红颜祸水,说得不错。”温如初伸手揽苏绾的肩膀,半个身子凑近,暧昧道:“绾绾绝不会这般对我,是吗?”
苏绾下意识地侧身一躲,差点跌下凳,慌慌张张坐正,抬手又打翻酒盏,沾染一身糯米酒腥。无霜见状,赶紧拿出绢帕,跪在地上给苏绾擦拭。
温如初觑着她的窘迫,剪了剪桃花眼眸,伸出素白手指,勾起苏绾的下颌,看了又看,“绾绾有些心不在焉呐。”
放下手,熏风解愠道:“是因为我最近冷落了你吗?”
苏绾星眸一滞,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似有难言之隐,突然伸手推开温如初,神色悲戚道:“绾绾有罪,绾绾对不起念哥哥。”
温如初微微惊诧,勾唇道:“你怎么了?”
“十多日前,绾绾乔装打扮,街头摆摊算命。被时将军抓捕入狱。狱中绾绾不思悔改,冲撞前来探视的母亲,迫不得已写下悔婚书。”
星眸含泪,凝望温如初,“念哥哥愿意原谅绾绾,绾绾无以回报,唯有今生今世不舍分离。”
时枫冷眼睇着他二人暧昧,牙齿咬得紧紧,恨不得掀翻桌案。又闻佳人哭断柔肠,然而扶乩一案已撤销,大理寺呈报三司,未留半点案底。她竟然主动揭开伤疤,究竟为哪般?
“既然你自己提起,那我倒要问你一句。”温如初攥住苏绾的手腕,“你冒着被抓的风险,假扮算命先生,街头行骗揽财,意欲何在?”
苏绾头埋得很低,“绾绾……心思无他。”
“绾绾,其实你不想同我成亲,对不对?你的目的只有一个——逃婚。”
“我没有。”苏绾咬着灰白嘴唇,细细吐出几个字。
“真的没有吗?”
“我可曾亏待过你一分一毫?我甚至跟苏家提出废止嫁妆,彩礼翻倍。”
“你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嗯?”
苏绾挣扎着抽回手,揉搓泛红的手腕,目光幽怨凄婉,“念哥哥,你好凶啊。”
无霜跪倒在地,哭道:“姑爷,你冤枉小姐了,小姐她从未想过离开姑爷。”
“小姐曾说过,嫁给姑爷,是她一生梦寐以求的愿望。怎么会想着逃婚呢?”皱巴小脸淌满泪水,写满委屈与无助。
无霜扯住苏绾的衣袖,泣道:“小姐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天桥行此险径,是为了……”
“霜儿,不要再说了。”苏绾急力伸手去遮她的嘴,多说无益,何必辩白,让人瞧不起。
“绾绾没有逃婚,也没有偷人。”苏绾低着头,咬着嘴唇,鬓发刘海遮挡住她的眼。
温如初一愣,桃花眼眸翻了翻,端起锦白的袍袖,仔细回味她的那句话。
她说她没有逃婚,诚然,没被抓住把柄前,她绝不会轻易承认。
她还说她没偷人,这就有点意思了,他可从未指责过她这一点。
此地无银三百两。
假若逃婚与偷人能够相提并论,那么说明两者之间存在必然联系,被人抓包一处,另一处自然败露。
结论不言而喻:逃婚为偷人,偷人因逃婚。
“你在说什么疯话?”温如初眼眸一沉,锦白袍子一甩,“逃婚总要有个缘由,不为偷人——”
“难道是因为我的错?我对你不够好,还是,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苏绾的头摆得很低,心却高高揪起,如颠簸风浪中的一叶孤舟。
“说话!”温如初拳头一砸桌案,震动酒盏酒壶翻倒倾覆,酒水洒满桌。他虽外表看着纤细,内里其实练过几年功夫,手劲较普通人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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