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原来也会畏死?”林蕴霏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
“殿下对我似乎有着太多误解,”谢呈轻笑了声,“我从来都是五感通达的凡人,会怕疼,亦会畏死……众人有的那些七情六欲,我皆有之。”
林蕴霏听得更加纳罕:“我尚且不知旁的那几样,但国师怕疼这点,恕我看不出来。”
“殿下只当我硬要面子罢。”谢呈假作正色答道。
“国师可真是幽默。”说来也奇怪,与谢呈闲谈几句后,林蕴霏感觉她心中放松了不少。
谢呈不高不低的声音清晰响起:“能博殿下一笑便好。”
我竟是笑了吗?林蕴霏不自觉抬手去摸唇角,那里确乎上扬了一点。
她转瞬意识到自己在谢呈面前做出的这个举止略显傻气,欲盖弥彰地移开脸。
黑夜中,谢呈的眸子掺了些碎星。
他太懂得如何拿捏林蕴霏的情绪,见机转变话锋:“殿下对游说豪富一事心中可有了成算?”
林蕴霏还在为自己方才的犯蠢感到懊悔,开口时闷闷的:“此事连徐太守都没辙,我哪能才接手便想到法子,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呢?”她反问道,“国师既然这么问,心中应是又有了对策吧。”
“啊呀,”谢呈煞有介事地感叹,“叫殿下失望了,在下亦毫无想法。”
“此事是殿下先应下的,合该由殿下来思量,谢某只管听你差遣。”
林蕴霏带着几分怨气撩起眼看他,望进他那双笑眼。
而后目光飘忽至谢呈没什么血色的脸,她胸中那点埋怨顿时销声匿迹:“也对,以国师现在这副弱柳扶风的伤患模样,还是不要过度忧思为好。”
如愿看到谢呈的笑意僵在唇边,林蕴霏憋着一肚子坏水,转头急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几步之外,她回首晃了晃手中暖黄的灯,语调轻快:“国师晚上早些歇息吧。”
明明不是多么特别的场景,谢呈却觉眼前倩影翩跹而至。
他将这一幕视为吉光片羽,一记便是好多年。
*
夜色渐深,月亮冲破缭绕四周的迷云,升至高空。
如此一来,光辉被慷慨洒下,人间反倒比一个时辰前更加明亮。
一灯如豆,映照着案上堆积起来的卷册。
林蕴霏单手撑着下巴,将纸又翻过一页。
小字渐次在眼前模糊,林蕴霏眨了眨眼,那一排排字又变得清晰。
不消几个呼吸间,墨字化为无声的蝇虫,如此往复,无法休止。
林蕴霏终究扛不住,抻了抻腰,又将脖颈向后仰去。
熬鹰果然还是不适合她,林蕴霏阖眼想道。
手指搭在桌沿轻轻地敲,她将已然看过的那些东西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
该如何让那些豪富松口呢?不知多少遍后,林蕴霏猛地睁开眼,想到了一个自认为绝佳的主意。
*
与此同时,冷白的指骨叩在灯火尚明的门上,敲了几敲。
因有丛中虫鸣遮盖,这阵叩门声不算突兀。
没过多久,门被推开,身着黑袍的男子踏入,将门重新关牢。
“殿下……公子,”徐直对着来者跪下,将额头贴地行了个大礼,“没想到臣竟能在有生之年见到您。”
“今日见到这玉连环时,臣还以为是自己人老眼花,生出了幻象。”
“能够随身携带且象征身份的物件实在太少,我只得配上祖父从前常戴的玉饰,想着先生定能认出。”
谢呈摘下斗篷,露出清俊的正脸,俯身将人扶起:“先生快快请起,我如何能受您的大礼。”
徐直略抬起头,道:“公子在臣眼中,仍为君主。”
“我……早在他们丢了性命的那一刻,”谢呈寂寥地一挑嘴角,“我便也舍了过往的身份。”
“什么君君臣臣,都已随昔日流水一道逝去。”
为他这句话所触动,徐直不再执拗,起身道:“亏得我多活了数十年,到头来还不及你想得透彻。”
谢呈顺着徐直的话讲:“先生是重情重义之人,谢呈天性冷情淡薄,并无可比之处。”
“所以公子是心意已决了吗?”徐直问道。
他问得隐晦,但谢呈清楚他话中的指向。
“先生看出来了,”谢呈并不意外,“我确乎做出了抉择。”
“那些听上去能够彪炳千秋的皇图霸业,本就是他们强加于我的。”
“彼时我年纪尚轻,无法反抗,只得暂且担下,”谢呈呼出一口浊气,“今时却不同,我已看清自己不过是他们欲望的投影,便再无可能依照他们的意愿行事。”
徐直望着眼前颀长的青年,笃定地下了论断:“但公子有为君之才。”
“现今你已然卷入这场天下棋局,且离那个位置仅有几步之遥。如若就此收手,来日未必不会感到后悔。”
谢呈听罢,轻声道:“先生,你高看了他们,更高看了我。”
“前朝破灭之时,我还未曾降世,自然没有刻骨铭心的家国之恨。我心中没有黎民苍生,自然做不成明君。”
“谢呈就是个自私胆小的凡人,不想百年过后,带着满手的血污下到地狱,难得善终。”
青年立在那儿,说起这些话时好似一块经历了诸多风霜的石头。
外表上看着岿然不动,内里早已溃然不堪。
徐直切切地看着他,道:“公子有一句话说错了。”
谢呈不解地回望,听得这位长者说:“庆平他愿将你收为关门弟子,便是瞧出了你绝非天性冷情淡薄之人。”
“此番你来云州,便是为了那位嘉和公主吧。”徐直继续说出让谢呈错愕的话。
“嗯,”谢呈对上他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坦诚地问,“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时倒是又像一位毛头小子了。徐直默默在心中评道。
“你看向她时,目光很不一样,”徐直是过来人,一语中的,“你还没向她表明心意吧。”
谢呈垂下眼睫,半晌才答是。
“公子是还在犹疑吗?”徐直了然一笑,而后语重心长地说,“时不我待,你若确定了非她不可,不妨尽早坦白,免得蹉跎了彼此的情意。”
疑心自己听错了,谢呈若有所思地看向徐直。
但对方眼含鼓励,点了点头。
*
翌日用过早膳,林蕴霏来到州署侧门,发现谢呈与他的那位侍卫已经候着了。
“国师来得真快,”她道,“昨日我去寻你,却被告知你已然歇下。我还以为今日你会起不来呢。”
“不是殿下说的吗,让我早些歇息。”
谢呈闻声看向她,发现林蕴霏眸中漫着血丝,精神却瞧着不错:“殿下这是想到了法子?”
林蕴霏狡黠一笑,与他卖关子:“算是吧,不过一会儿还需要国师从旁帮衬。”
经过潜睿身边时,她道:“国师昨日说只管任我差遣,此话可还算数?”
“自是算数的。”谢呈应道。
“那便好,”林蕴霏很是高兴,“那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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