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着气息往里走,檀香变得愈发浓郁,无孔不入地蛊惑着林蕴霏的神智。

终于走到最里面一间,绢素屏风后人影绰绰,更有热腾的水汽扑面而来。

谢呈这是在沐浴!林蕴霏骤然转过身去,心中念叨非礼勿视。

孰料这一下牵动了脚踝的伤,痛意来得突然,她不禁闷哼出声。

“谁?”谢呈的声音与热气相比,显得异常冷淡。

林蕴霏清楚瞒不下去,无奈回应:“是我。”

“殿下,”谢呈偏首往林蕴霏的方向瞥了一眼,对她的出现感到诧异,“你这是……”

“突然有一些问题想问国师,”自听到谢呈的声音,林蕴霏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动,她强作镇定道,“我在门外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不想国师未有锁门,我便推门进来寻你……”

解释是解释不清的,事到临头,唯有“鬼迷心窍”“神志不清”可堪搪塞。

“如今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竟是叨扰国师了,”她佯装要离开,“我明日再来吧。”

水声陡然激荡,应是谢呈从水中起身,他道:“殿下若不着急的话,先在外间等一会儿,谢某穿戴好衣冠后再来接见。”

“那倒是也行。”林蕴霏顺着他的话道。

身后淅淅索索的动静属实难以忽视,她心中平白生出了一点浪荡气。

林蕴霏兀地转头,却瞧见了与她设想相同却也不同的画面。

谢呈的背纤秾合度,肩膀处最宽阔,再往下利落收束为一截劲腰。

线条起伏如名家最满意的丹青,叫人感到圣洁而不敢侵犯。

那片冷白如雪的肌肤此刻更沾带着水珠,在烛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泽,原该是玉一般赏心悦目。

然而其上竟密布着纵横交错的伤疤,不仅折了风华,还有些可怖。

林蕴霏看得仔细,那些伤疤皆是经年旧伤,浓淡不同,反复积累而成。

其中有一道伤从肩头贯至腰腹,至今难消绯色,可见当时挨打之重。

她的目光过于炽热,即便谢呈没有回头,亦能感觉到:“殿下,你在做什么?”

这道情绪稍淡的声音令林蕴霏回过神来,她心虚地往外走,用沉默代替回答。

不一会儿,谢呈穿着一袭月白色寝衣走出来,肩上披着外穿的白罩袍:“我去让人送壶热茶来。”

语气疏松仿佛全然不知林蕴霏适才的举止。

“不用这般麻烦,”林蕴霏脑中仍在回想谢呈背上的伤,一时间将来之前的旖旎心思都抛却,“我不渴。”

谢呈于是言归正传:“殿下来寻我想问些什么?”

许是沐浴舒活了筋骨,他素来清凌凌的嗓音柔和似水。

他与她在同一张桌案边,一人立于一端,似远又近。

林蕴霏撩起眼,暂且撇去脑中的想法,看向跟前的谢呈。

他用素色发带半绾着发,绸缎似的青丝铺在肩头,发梢偶尔还会滴下水珠。

水珠打湿了衣裳,透出他的锁骨。

这让谢呈往日圣洁的气度被削弱,反而多出几分精怪妖鬼的魅惑。

林蕴霏的目光追寻着那滴水珠,它逐渐淌入衣襟里,不见了。

“殿下。”谢呈的重复呼唤侵入耳畔,林蕴霏不自觉应了声嗯,对上他雾气深重的灰眸。

桌上的红烛爆出灯花,屋内忽明又暗,谢呈眉目间忽暗又明。

林蕴霏猝然清醒,慌乱地转开眼眸。可喉间好似点了把火,怎么吞咽都止不了渴。

适才她就该同意谢呈的话,眼下也不至于这般口干舌燥。

“我想问……”林蕴霏再次滑动喉头,某些准备好的话却难以启齿,于是停顿许久后转变话锋,“国师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林蕴霏手心攥着把汗,清晰地感受到谢呈投过来的眸光沉静透彻,仿佛将她的来意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谢呈既没有追究她的偷窥,更没有拆穿她的前言不搭后语。

“我从前行乞时,常在酒楼茶肆旁徘徊,屡屡被伙计发现、驱赶。他们欲一劳永逸,便用鞭子抽打我,希望能将我吓跑。”

“那很疼吧。”林蕴霏几乎能想象到他当时无助的模样。

谢呈摇了摇头,说:“你若不提起来,我都要不记得了,所以应当也没多疼。”

林蕴霏今时终于明白了谢呈为何像是对疼痛毫无知觉:并非他很能忍耐,而是习惯于忍耐。

心头钝顿地发疼,某些藏掖的情绪即将喷薄而发。

这时谢呈趋近了一步,他身上的檀香近在咫尺,仿佛将林蕴霏拥入怀。

他比林蕴霏高了快一个头,在此昏暗的一隅,有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所以殿下突然到访,究竟是想要问谢某什么呢?”谢呈的声音很轻,好像林蕴霏幼时头一次放纸鸢时,手中的线且细且韧,叫她拿不准力度。

千千心绪剥落出来,林蕴霏亦上前一步。

她在谢呈惊愕的神情中将脸贴近他的胸膛。

谢呈垂眸瞧着她,视线飘移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的发丝不经意间撩到他的下巴,其下晕染着绯色的耳廓被烛火照得清清楚楚。

按说隔着布料,谢呈应感受不到这些异样,但他分明觉着胸口处被林蕴霏温热的吐息点燃,野火顺着藤蔓烧开来,将他的心缠紧又煎熬。

心跳无法骗人,更无法骗己。

“国师,”偏偏林蕴霏还不打算饶过他,“你的心跳很快。”

她抬起眼直勾勾地看他,狡黠而大胆:“是因为我吗?”

“殿下,”谢呈睫梢颤动,想往后一步,却又被这暧昧困住无法脱身,“你逾矩了。”

林蕴霏未有错失他眼神间的躲闪,当即想明白了她并非自作多情!

她眸中笑意更甚,点了点头:“私相授受是为逾矩,但情投意合不是。”

这句话令谢呈猝然抬眼,眼尾消失的小痣将他的心思暴露得一干二净。

林蕴霏半撑着桌子,踮起脚尽量与他平视,神情严肃又不那么严肃:“谢呈,我……”

对方抬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然后缓而深地叹了口气:“有些话还是由男子说出来比较合宜。”

他捂得不够紧,方便了坏心眼的林蕴霏朝他掌心吹气,催促他有话快讲。

谢呈被刺激得想撤回手,可才松开一点,林蕴霏就又要出声抢占先机。

谢呈被她莫名的逞强好胜弄得手足无措,故而来不及打腹稿,笨拙而真挚地张口:“殿下……林蕴霏。”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姓名,不是她的公主称号,而是在叫她这个人。

林蕴霏当即就被安抚下来,安静地望入他极尽缱绻的眼。

“我心悦你,”谢呈一字一顿将真心剖给她看,“欲同你相携前行。”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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