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欢声笑语之中,两人迅速达成了默契。穆祺与小阁老彼此抚掌自得,随后让管家端出了前几年买的西洋葡萄酒,与小阁老对饮。

闫府起居奢华,穆祺也毫不含糊,端上来的酒壶是宋代绝版的官窑,茶杯是蔡京收藏的珍品;瓷盘更是一流——道君皇帝亲笔题词的白釉!

饶是以小阁老的家资,一时也被吓住了:“这般厉害!不知世子从何处得来?”

穆祺微微一笑,心想老子难道要告诉你,连诸葛丞相把玩过的陶碗我都有?但你们这些角色,哪里有资格碰相父的东西!

酒过三巡,小阁老醉意微醺,也有些敞开了胸怀。他握住世子的手,真心感慨:

“哎,也就是当今圣上至仁至德,不愿多加杀戮,大事总能化小;要是在太宗朝,只要一个‘建文余孽’的帽子,便能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了……”

虽然口口声声称颂仁德,但遗憾之情,却是溢于言表。老道士毕竟不是马上的皇帝,没有他祖宗杀伐决断的能耐。就算真扣上了建文余孽的罪名,也未必能把周至成及其同党如何——打蛇不死反成仇;如果只是贬谪远窜,搞不好会有人兔死狐悲,暗中援手。所以如何处置,也要费些思量。

穆祺不动声色的抽回右手,却只微微一笑:“小阁老多虑了。这位周给事中不是口口声声,仰慕堡——英宗的圣德么?据我所知,英宗复辟之后,曾经在京中修建庙宇纪念瓦剌太师也先,似乎对草原上的日子,颇为怀念。”

闫东楼讶异道:“你要把人送到庙里去?”

“小阁老说笑了。庙里哪里轮得到他去?”穆祺慢条斯理:“我的意思是,英宗皇帝回京之后,一辈子都没能再到草原上走走,那也是莫大的遗憾;既然此人景慕英宗,不妨就让他全了英宗皇帝的心愿,任命一个巡查使什么的,到蒙古边境去联络联络感情嘛!他如此仰慕先帝的德行,想必能效法先帝,与蒙古人情好日密,留下一番佳话……”

小阁老:…………

小阁老沉默了。虽然英宗留学瓦剌的事情,在国朝是不大不小的禁忌;但对于内阁大臣,却不是什么新闻。虽然英宗皇帝口口声声,称自己在漠北“颇受尊重”,但其中内情,却是暧昧难知,据说还有不忍言之事。

不过,英宗皇帝既然

觉得自己在漠北呆得很舒服,那谁也不能替他觉得不舒服;而周至成如此敬仰英宗的德行,又怎么能贸然回驳先帝当年的自述呢?

先帝都觉得舒服,你总不好挑剔太多吧?

一念及此,小阁老打了个酒嗝,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种朦胧的疑惑。他依稀记得,在如今这个朝廷里,自己和自己的亲爹,才应该是迫害忠良的那个奸臣角色……吧?

·

酒又喝了几杯,再吃了一点时兴的小菜;穆祺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又给小阁老斟上一杯,问出筹谋许久的疑惑。

“说句实话,我倒是有些疑惑。”他慢慢道:“那姓周的奏折里对朝贡的事情知之甚多,其中有些对倭谈判的细节极为准确,必得现场的人才能知晓。不知又是何人走漏的消息?”

小阁老想了一想,摇一摇头:“现场的书办都是我一一挑过,信得过自己人。司礼监黄公公头上只有陛下这一朵云,也也决计不会乱说。我看,八成还是倭国使者自己泄的密。”

“喔?倭国的使节居然还敢私通大臣,走漏消息?”穆祺假意吃惊:“这不是天大的罪过么!”

“那就是世子有所不知了。”小阁老带着几分醉意,倾吐心肠:“在高祖太宗的时候嘛,朝贡使节私通外朝大臣的确是重罪,可以把全家剐上三遍有余。但今时不毕竟同往日了嘛!这样的动作,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事了。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在少数……”

虽然早有预料,穆祺仍旧一时无语。自孝宗朝宽纵文官以大儒治国之后,朝贡外交的软弱涣散,早已经是牢不可破的旧习。礼部设置的屏障松散犹如花洒,内外都可以随意进出。考虑到倭国使节手中大笔的白银,能够悄悄拉到一个给事中也不算奇怪。

大概类人生物之间也是心心相通的吧,堡宗皇帝眷爱蒙古,恋恋不忘给瓦剌人舔钩子的缱绻过往;如今时移势易,崇敬堡宗的周给事中没有蒙古可舔,就干脆另辟蹊径,和倭人大搞私通。这样的心有灵犀,真该让周至成殉葬皇陵,到地下与堡宗沟通沟通心得。

不过,内外勾结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却无疑彰显了情报上极为恶劣的局面——数十年后倭国登陆高丽,试图复刻它数千年来念兹在兹,以高丽为跳板征服中华的美梦。而彼时入侵的将领,甚至能

在书信往来中,清楚的描述中原皇帝起居的宫室,乃至内阁决策的流程。

这样机密的消息,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以而今观之,冰冻三尺,果非一日之寒!

穆祺不动声色:“既然是祖宗的旧制,怎么就都视若无物呢?莫非不能严惩么?”

小阁老不耐烦的从鼻孔中喷一口气,显然也对倭人很是不满——当然,不要误会,小阁老绝不是良心发现,忧国忧民;而纯粹是奸臣本能发作,觉得这些不说人话的鬼子居然敢勾结清流背后捅刀,自己捞钱大业被外人所阻,一时愤懑躁怒,难以自制。

——他妈的,蕃邦朝贡的大局是在我和世子的肩上担着;你姓周的一个举人出身,攀着许家裤腰带爬上来的区区七品官,居然也敢和我侈谈为国!

不过,愤懑归愤懑,小阁老还是只能长长叹气,四顾心茫然:

“世子应该知道,礼部那些掉书袋的蠢货一向讲究的是‘修文化远’,所谓用仁德感化蛮夷;倭人要是没有犯下什么惊天的大事,他们都不会同意查办。仅仅一个私通,也不过就是警告而已……”

奸臣也不是万能的,你要让他出手整两个人也就罢了;真要应付礼部这么多冥顽不灵的蠢货,那小阁老也有点麻爪。

但世子却微微而笑了。

“倭人没有犯过大事吗?这可不一定吧。”穆祺柔声道:“闫兄可知道,曾有倭国的贵人曾我氏编撰书籍,声称外逃的建文后裔,很可能与倭国有过联系?”

小阁老:“……啊?”

他忽的倒吸一口凉气,霎时间酒都醒了一半。只觉得从头到脚冷作一片,仿佛当初太宗皇帝的那把金刀,已经悬在了自己的脖颈!

妈的,这可开不得玩笑!

“倭国真敢如此?”他嘶声道:“他们——他们居心叵测,到底想做什么!”

穆祺微微一笑,心想这也未必是什么深谋远虑居心叵测。大概只是倭国人一贯装逼蹭热度的做派,为了鼓吹自信顺手在中原偷了个名人充数;这种操作层出不穷,历史上从徐福一直蹭到了杨贵妃;只不过这一次抄得得意忘形,一不小心踢到铁板了而已。

也就是太宗皇帝实在是爬不起来了;真要是在永乐年间嘴那么两句,非得被逐一发送三保太监不可。

当然,

有的事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没有泄漏风声时大家都好说话,一旦被人公开捅出去,那所谓口胡蹭热度的借口,可是决计解释不了——还是那句话,你倭人写这些东西,流传这些东西,是要影射什么?是在暗示什么?是谁在指使?我看久经考验的东厂公公,很有必要在外严查一番!

西西务者魏俊杰,建议倭国的建文余孽不要让公公们为难。

小阁老到底没有东厂公公那久经锻炼的眼光,不能从倭国的蛛丝马迹中迅速发现建文余孽的踪影,他左右张望一眼,才小声开口:“当真么?”

“当然是真事,也正因为是真事,我才觉得奇怪呢。”穆祺漫不经心:“倭人在本国写什么建文后人,到了京师就卖命的拉拢大臣、打听消息;偏偏这位周至成又突然兴致大发,恰恰好关心起了对倭国的朝贡事务——这个可能性嘛,似乎不大呢……”

倭国鼓吹建文后裔,你就跟着这样的拊鼓相和,彼此配合;如此默契,难道纯粹是巧合吗?

单独的一个建文残党犹自可恕,与外国勾结的建文余孽却是罪无可赦,严重之至;足够周至成结结实实喝上几壶,震慑得翰林院与礼部不敢动弹。别的地方扎刺也就罢了,要是在建文的问题上跳来跳去,那你的十族怕不是疑似有点多了!

小阁老的脸色阴晴不定,就连手中的酒盏都有些晃荡——如果真能将周至成与倭人一起扯入建文余孽的大案,那不但清流再不敢翻案,也能借此敲打倭国,痛痛快快出他心口的一股子恶气。

但收拾一个周至成也罢了,要以建文党徒的罪名收拾倭人,乃至于与倭人勾结的一切京中官员,却实在是件大事,连闫党也不能不犹豫一二。

仿佛看出了他的迟疑,世子轻轻开口了:

“闫兄还要顾虑什么?闫兄不妨想想,我们这样的举动,正是在给陛下分忧呢——陛下要给太宗皇帝上庙号,要改动礼制,样样可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以史实而论,数月之后飞玄真君开启他改庙号塞亲爹的宏大计划,朝廷上下应对失措,被牵连的建文余孽不甚其数,搞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据说仅仅南京留守朝廷区区四五百人中,便抓出了七八十个同情建文的官吏,统统罚俸赏了板子。如此由上到下,一扫而光,大概就连久经考

验的东厂公公,抓着抓着都有点嘀咕,觉得这余孽怎么就越揪越多,数不胜数,莫非朝廷心腹大患不在外头,就是在这西苑清凉殿之中?

这样大不敬的猜测四散流布,难以控制;弄得飞玄真君一度很是狼狈,险些成为天下的笑柄。

但没有关系,现在,贴心的穆国公世子以及贴心的小阁老已经替至圣至明之当今皇帝陛下发现了建文分子层出不穷的根本缘由——如果连倭国都已经被余孽窃据,那朝堂被外藩侵扰,大臣彼此私通,不也正是在情理之中么?

不是真君不努力,全怪余孽有外援。或者说,恰恰是因为真君英明伟大,及时看穿了倭国建文分子居心叵测的渗透意图,及时部署,及时指挥,才能挽狂澜于既倒,阻止建文分子在朝贡事务上的渗透。

真君,有德啊!

——因此,朝中情况频出,绝不能怪真君识人不明、有眼无珠、刚愎自用、滥施刑罚、窜易制度;要怪只能怪三保太监当初除恶不尽,搞得如今建文余孽是四散蔓延,不可控制。所以,不仅现在要穷追莫打,扫清余毒;等到将来海军练成,还很有必要派遣东厂公公出马,到倭国扫清余毒,从建文分子手中将倭国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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