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似乎报了仇心情很好,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忽而问道:“你来奉仙宫三年,许久未回家了吧。”

赵玉屿不甚在意,回答道:“小女如今已是玉儿,奉仙宫便是我的家。”

子桑略蹙起眉头,瞥眼瞧她,对她的话似乎并不相信。

赵玉屿坦诚言:“其实今日赵大人差人来寻过我,不过我给拒绝了。”

子桑眉梢轻扬,端起杯盏饮了口茶,似是早已知晓。

赵玉屿瞧着他的神色,接着说道:“我知晓赵大人来找我,无非是盼着我能帮衬赵家,可他忘了我早就脱离了赵家族谱,也忘了,当初赵家是如何对我的。赵夫人虽然并未曾体罚我,却将我扔到庄子上十几年不管不顾,差点饿死。赵夫人并非我身生母亲对我如此尚且能理解,但赵大人却也对我不闻不问。十几年来,赵家仿佛未有我这个人存在,来到奉仙宫三年,赵大人也从未关心过我,甚至一封家书也没有。”

她声音冷淡,“如今见我得蒙神使大人恩赐,被选为内殿侍女侍奉在大人身边,又起了攀附的心思,想用亲情攀扯关系,说白了就是想利用我为他们赵家谋利,并非真正关心我,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我既然已经入了奉仙宫便也和他尘缘尽断,如今细细想来,这是神使大人赐予小女的恩典。”

她跪下感激道:“多谢神使大人!”

子桑听她这娴熟感恩的语气,难得一噎,嘴角略抽,放下茶杯哂笑:“这么说,我倒还成全了你。”

他当初下命将她的名字剔除族谱,本是存了戏谑的心思报复她,如今倒是变相成人之美了。

难怪她那时瞧着没有丝毫痛苦之色。

赵玉屿一脸真诚感动,顺势表忠心:“神使大人能让小女成为内殿侍女,对小女如有再造之恩,小女既然脱离了族谱,摒弃了赵姓,那便只是神使大人的玉儿,日后也只会奉您为主,永不背叛。”

子桑第一次觉得有些无力,心里憋屈得慌又说不出什么,闭眼朝后略仰,靠在椅子上缓了缓气,良久瞥了眼她的腰道:“真这么忠心?”

“这是自然!”

“刚才还在气我掐你吧。”

“......”

腰部还在隐隐作痛,赵玉屿谄媚一笑:“怎么会,我那是担心神使大人掐得不尽兴。”

“哼。”

【攻略对象好感度提升百分之二,当前好感度40%恭喜宿主获得任务奖励“无尘芝”,奖励已自动发送至背包。】

赵玉屿:“......”

看来这臭小子真的很喜欢别人拍他马屁。

若说最开始赵玉屿对子桑还有着温润如玉的白月光滤镜,现在已经碎得差不多了。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子桑的了解不再仅仅是书中的只言片语。

世人眼中的所谓神使,悲天悯人、平易近人、是画着人皮的神,他是一个象征、一个图腾,却独独不是一个鲜活的人。

赵玉屿现在细想来,她透过书中所见,自以为上帝视角看透了所有人,实则看到的也只不过是书中角色的人生一隅。

真正的子桑,是这一刻坐在她面前的,鲜活、孤僻又顽劣的少年。若没有神使这层皮罩着,若他生在富贵帝王家,必定是个混世魔王。

赵玉屿回到房中,回想起离开离水亭时的回眸一瞥,长身而立的少年站在亭边,伸手轻柔抚摸着垂颈伸入亭中的仙鹤,虽低眉浅笑,却含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淡淡死寂。

赵玉屿忽然意识到,子桑的身边似乎并没有可以交付真心的朋友。

他的身边有顺从愚忠的嬷嬷、尽心侍奉的神侍、誓死不渝的守卫、狂热崇拜的信徒,却唯独没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该有的玩伴和朋友。

书中对于子桑的幼时过往并未有过多描写,他自书中首次出场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使,是这个盛世王朝的精神图腾。

众人只知晓他来自瑶族仙山,有驭兽之能,却注定活不过二十。

最开始赵玉屿很奇怪,老皇帝迷恋修仙是为了能长生不老,为什么会相信一个活不过二十的人能助自己长生。

若子桑当真是仙族后裔,又怎会早逝。

后来她才知晓,子桑所得并非绝症,而是“神赐”。

老皇帝曾得一卷秘笈,上面所言,瑶山一族,仙人后裔,族中每百年出一圣子。圣子为天尊转世,通百语,驭百兽,窥天机,探乾坤,然世道有常,不得违背,故历代圣子皆于二十岁仙逝,神识归位。

而子桑十年前于祈神大典上驾鹤而来,与秘笈所言一一对证,所以老皇帝深信不疑,为他大肆修建神庙,建奉仙宫,神仙一般供奉起来,将他立于世人之外,众人之上。

他在众人眼中,从来就不是人,而是神。就连他发怒,都被看做是上神降罪,无人敢反抗。

而原著所写的子桑,神性大于人性,赵玉屿也下意识将他当成了一个完美的人,却没有意识到,人们想象中的神祇向来是完美而扁平的。

真正的子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人就有悲喜就有脾性,就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可悲哀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认同他的喜怒哀乐。

所以他将自己圈禁起来,整日与动物为伴。宁愿在摘星楼顶一待一整宿,也不愿意与旁人交心。

因为只有那些仙鹤、猴子、狐狸,是他的朋友、玩伴和家人。

赵玉屿忽然意识到,她那苦命早死的白月光男配其实只是书上的薄纸一张,是她幻想中的完美少年。她想要拯救他,其实是在给自己闲暇无聊时看书的遗憾博得一丝慰藉,并不是为了子桑本人。

她其实也从来没有真正想要了解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要求他的言行,一旦不符合自己的想象便会失望、会遗憾、甚至愤怒。

可是凭什么呢?

没有谁应当是为了谁的想法而活着,也不应为了谁的期待或失望而死去。

她应该,重新认识他。

可是,一个注定活不过二十的少年,她还有多久的时间可以了解他呢。

赵玉屿似乎也理解了子桑的喜怒无常,从出生起就知晓自己人生的终点在何时,或许想过逃脱、挣扎、反抗,但周围所有一切,那种死寂般的唯命是从,令人窒息的狂热崇拜,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的命运是注定的,辉煌而短暂。

最终,一切的反抗、挣扎、愤怒,无力地汇聚成淡淡死寂,贯穿他的终生。

这就是原著里,子桑的一生。

也是现在,子桑即将面对的命运。

赵玉屿忽然想起原著里子桑为救怀孕的女主而死时的那句话。

“你不必惊讶,也不必为我而哭,这样离开对我来说,是一件幸事。”

那时她不明白,现如今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至少,他的人生不是按照命定的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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