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须臾,冯超便悠悠转醒,连日的高烧和身上的痛痒将他的神智搅得一塌糊涂,他只感觉一阵清泉从全身淌过,带走了难以忍受的痛楚,只剩下脚踝上还留着阵阵灼热。

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两个陌生面孔,顿时大惊:“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我……我爹呢?!”

闻非见他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捻了捻他胸前几个穴位扎着的金针,缓缓道:“我是善春堂的闻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能说话?”

冯超瞪大双眼:“闻大夫?!可,可是我爹请您来的?可是您的诊金……我们家……”

“诊金的事情等你好了再说吧。”闻非摆摆手打断他,瞥了一眼苏辰,话头拐了个弯,“我们受……受你父亲之托,正在调查你所中之毒,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发病前后有哪些不寻常的事情?不管多细微的都可以。”

冯超虽不曾见过闻非,可闻怪医的名声在大凉州何人不晓,而他身边那个青年更是一派英武之姿,看上去也是正人君子。

他咬咬牙,开口道:“我本是李长史家中的仆役,只在外院做些洒扫和带路的粗活。那日梁司马来访,说新任的刺史大人就要到了,从盛都方向过来的,须走碧云峰南侧的官道,于是派我们前去修整一番。”

苏辰有些奇怪,问道:“修整官道应该是公廨的事情,即便人手不够也应该调用官差和捕役,怎么会用到家丁?”

冯超面露难色,回道:“这……这些哪是我们这种人能问的。不过除了我们几个家仆以外,一同去的还有天香楼的几个伙计。”

闻非想起天香楼后院那个杂役,追问道:“你去了几次,可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可还有其他一同去的人也跟你有一样的症状?”

闻非说话又快又急,冯超反应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我去了两趟,第二次回来的当晚就开始起红疹,起初我还不以为意,结果越来越痛,我受不了就去抓。后来我开始发高烧,昏昏沉沉的,我爹怕我出事,就用布条将我的手脚都绑了起来。听我爹说,跟我一同去的家丁里有三人也都出现了差不多的症状,现在想来,莫不是碧云峰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闻非还想继续追问,却感觉自己肩膀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摁住了,她抬头看向对方,只听苏辰问道:“你方才说是梁司马吩咐你们上山的,你们身为长史府的仆役,可有从李长史处直接得过命令?”

冯超有点莫名其妙道:“梁司马向来与长史大人关系密切,平日里代为吩咐的事情也不少,况且他是直接在长史府中安排我们上山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苏辰那边还在问着话,闻非却起身,开始满屋子找可用的工具。方才她只是施针暂时封锁了冯超的部分五感,令他得以苏醒开口说话,可他身上的伤口太过严重,左脚踝处甚至已经出现了腐肉,不能再放任不管。

冯超身上的衣服和盖着的被褥跟初冬的大凉州相比显得十分单薄,只不过屋内十足的柴火弥补了几分。

闻非往边上扫了一眼,矮柜上堆放了好几套干净的换洗衣衫和被套,想必是面馆老板每日都会给儿子清洗伤口和换衣服,否则以冯超这个状态,绝不可能撑到今日。

苏辰显然深谙问询之道,短短几句便从冯超的回答中发现了端倪,他本想再追问什么,却在看到闻非捧着剪刀和几件衣服过来后,只是略略挑了挑眉,很快便退到了一边。

闻非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我以为,你会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这回轮到苏辰微微一怔:“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好气又好笑道:“方才在楼里我也没说什么呀,闻大夫怎的如此记仇?”

闻非抿了抿唇,沉默着坐到冯超身侧,甫一拿起剪刀,又有些怀疑地转过身看向苏辰。

苏辰直直地望向闻非的眼底,嘴角勾起一个成竹在胸的弧度:“闻大夫只需放心做你认为该做的事情,剩下的,自会有人收尾。”

***

尽管长史李隆与天香楼关系密切在大凉州可谓无人不知,可司马梁显为人和气,办事勤勉,每日都在公廨中处理公文卷宗直至深夜,在百姓心中也算得上是一位称职的司马大人。

梁显的府邸距离州府公廨只隔了一条巷子,原本他这个等级的官员是有权直接入住公廨的,可他当年上任时便以“给同僚们更多空间”为由自己搬到了外头。

梁显没有家眷,府中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一位年迈的老仆,因而这座府邸虽距离公廨很近,却是会见一些不便出入州府之人的好地方。

比如张永路。

张永路一边被元沙以各种理由折腾,一边又自割腿肉向苏辰送了份大礼,可眼看着明日便是拍卖会,上官却迟迟没有指示,急得他口疮都生了几个,天一黑便急匆匆乔装打扮、来到了梁显府中。

“梁司马,你可知今日天香楼那两位贵人折腾成了什么样?现如今州府官兵还在外头围着呢,明日便是原定拍卖会的日子了,长史大人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还请给个明示啊!”

张永路心急如焚,明明已是初冬,他倒是出了一额头的汗,圆润的脸在烛光中更显得油光满面。

梁显却不为所动,慢悠悠地在一旁泡着茶,末了递给张永路一杯,对方不接,他便一直举着。张永路见状,既无奈又焦躁,夺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啪得一声将杯子猛搁,眼神简直要把梁显盯出个洞来。

梁显这才开了口,语调漫不经心:“长史大人自然知道张掌柜辛苦了,可您刚刚也说,大事在即,还是得赶紧想法子安抚贵人们才行。”

张永路一听,蹭得心头火起:“如何安抚?!这件事虽不是天香楼干的,可到底是在天香楼出的事,现在人还住在那呢,难不成真让我把雪灵芝拿去给他解毒?梁司马,那灵芝上有什么,你我可都心知肚明。”

梁显闻言,眼皮微掀,虽笑脸未改,可那语气却骤然变冷:“张掌柜这是在威胁我?”

张永路心下一颤,缓了语气:“司马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我一介平民,哪敢威胁您。只不过现在州府和天香楼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您得帮我想想法子啊!”

梁显低头抿了一口茶,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张掌柜有所不知,那位新来的温刺史看着温和,实际上却是一颗硬钉子,油盐不进。我们必须在他掌握实权之前成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永路皱眉问道:“梁司马的意思是……?”

梁显站起身,从一旁拿起一个封好的纸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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