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明院素朴,因已故去的苏父秉持“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道理,院中装饰具无,只保留最原始的居住之物。
除了一进门的三间房子用以起卧外,另在院子北边有一间不大的屋子,几株随风摇晃的翠竹掩映着屋门,婆娑的树影在屋门上斑驳。
三人沿着碎石铺成的小路走至此处,望见破旧的木门上陆离的光影,苏知辛驻步,侧身看向陆之山。
陆之山紧抿着唇,树影凌乱地垂在他的脸上,纵横滚动,而他无悲无喜,沉静得如同一块壁石,而他眼上的那抹淡青更让他有一种冰冷淡漠的疏离。
苏知辛脚步顿一下,浑身浮起一丝清寒,他收回目光,领着陆之山进屋。
苏泽兰抬步欲要上前,却被苏知辛的目光吓退。
她停下脚步,咬着嘴唇,思来想去又忍不住往前走两步,正站在木门前。
翠竹掩映的木门下,挂着一块残缺不堪的牌匾,苏泽兰凝眸细望,才堪堪认出三个字——心正庐。
“心正药自真。”①
苏家先祖便是抱持着这样的抱负,做人做事只求问心无愧,才走到今日的鼎盛地步,也正是如此,心正庐只许大夫与病人进,不许闲杂人等进入。
这是苏家的规矩。
苏泽兰虽出生于医药世家,但幼时却不曾学过医术,素日里只跟着母亲一起做做女工,如今望着这牌匾,她不由得停步,目光幽暗沉寂,再也没有往前一步。
心正庐内,药草的香味弥漫,稀薄的晨光透过发黄的窗纱照进来,落在窗下摆着脉案笔墨的桌上,也裹着药香漫过一排排百眼柜,百眼柜下放着药碾、药炉等物件儿,另有一碟厚厚的医书摆在旁边。
苏知辛弯腰,抽出一本泛黄的医书,放在桌上。
他伸手抓住陆之山的肩膀,引着陆之山坐到桌前的一张竹椅上。
陆之山被按在椅子上,直着脊背,身子僵硬,鼻尖充斥着各类草药的味道,此间药草似与别处不同,味辛的居多,味苦的偏少,闻起来苦而不厌。
他动动脖颈,眼前人的阴影柔柔地覆盖在他身上,他滚滚喉咙,有些防备地握手成拳。
苏知辛目光闪动,上一次见山儿还是十六年前,当年他初掌怀仁堂,治好了几例大病,百姓们无不赞扬,怀仁堂的生意也是风生水起,那正是他意气风发之时。
那时他听闻山儿得病,立即休书一封让苏泽兰一家回来,他正要大展拳脚之时,却瞧见山儿破碎断裂的声带,那根本是无药可医的。
他震惊,痛苦,羞愤,不仅没治,还为自己找了一大段理由,把错全部推给苏泽兰与陆重,自己一个人逃兵似得逃了。
十六年来,他不知做了多少噩梦,他每每站在这心正庐都觉得是在遭受千刀万剐的酷刑,他心不正,他问心有愧,他敢做不敢当。
苏知辛禁不住手指颤抖,心痛如割,他低着头,按住陆之山,“你别动,我要给你看眼睛。”
陆之山沉默地不说话,安静地听着苏知辛的话,他昂着头,脸上细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苏知辛眸光扫过他,忽地发觉眼前的少年气质孤冷,不像他那二妹,更不像陆重,他们一个爱哭一个心小,都比不上这少年的冷寂气质。
只可惜这孩子是个哑巴,还是个瞎子。
长长的叹息弥漫到逼仄的屋子里,仿似一阵风,将屋中积压的灰土泥尘统统扬出来,光影下晕染成一团团青烟。
苏知辛被呛得轻咳几声,他挥手散去鼻前的灰尘,却见陆之山绷着脸,咬着牙,一言不发,一声不吭。
瞎了之后,陆之山的嗅觉也敏感不少,他嗓子痒得难耐,却不能咳出来,他正忍得煎熬,一张湿帕子塞在了他的手心,他怔住,转瞬听见苏知辛夹杂着咳嗽的声音,“捂着点儿,灰大。”
陆之山不说话,默默地将沾满药香的湿帕子捂在口鼻处。
日光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逼仄昏暗的屋中此时也明亮起来。
杨夫人身弱觉浅,日头一高便醒了,她在榻上翻了个身,苏祈春的小脑袋便顺着肩膀滑下去,一路落在了软枕上,轻轻地“砰”一声,犹在梦中的苏祈春蹙眉,鼻尖皱成包子褶的形状,哼唧着不想醒来。
“哎呀,天怎么又亮了?”苏祈春揉揉眼睛,半睁着眼,偏脸去瞧那窗下的日光,又长又黑的眼睫垂在眼睑处,密密地照出一排阴影来。
杨夫人撑着身子艰难地坐起来,看着苏祈春笑,“小懒虫,快起床,你父亲和你二姑姑都在院里呢,小心被你二姑姑瞧见你太阳晒屁股的样子。”
说完这一长句话,杨夫人忍不住轻喘。
苏祈春握在杨夫人身旁,替她舒着气,心里思索着,嘴里喃喃道:“二姑姑也来了,那山哥哥呢?”
杨夫人换了一会儿,摸着苏祈春的发,虚弱地笑,“你山哥哥也在,正和你爹爹在心正庐呢。”
苏祈春的眼一下子便睁开了,黑黝黝的眼珠子经过一夜的休息滋养更显出其中光彩,她头歪着,心花禁不住地绽开,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住。
不等杨夫人催促,她便三两下地穿好衣服,唤来茯苓为她梳妆,茯苓手忙脚乱地蓖着头发,苏祈春望着窗外,等不及了一般。
“女郎,耐心点儿。”茯苓手中的一缕头发被拉扯得几乎要握不住。
杨夫人也道:“要找你山哥哥玩也不急在这一时。”
苏祈春嘟着嘴,杏眼巴巴地望向外面,“去晚了,爹爹就看完病了。”
杨夫人这才恍过神来,明白过来苏祈春的心思,这丫头平日疏于女工,倒也着实有些自己想做之事,她虽久居闺阁,但也过些话本里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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