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生看他四仰八叉躺在树枝上,的确是十分舒坦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犯嘀咕。

北青罗山的门人,怎么一个个都不大正经的样子?这座山里,真有自己想要的修行之法么?

他摇摇头,将这些纷杂思绪都甩出脑海,既来之、则安之,先看看再说,自己身无长物、想来也没有什么可被欺骗利用的,横竖不过一条命罢了。

见生将手放在心口,当初被祁非时捅穿的伤口早已愈合,就连疼痛也已感觉不到。他自嘲一笑,都死过一次,不,算上初生时、聊城时,已是死过三次了,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再理会赵不卷,迈步向前。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最难不过是迈出的第一步。

碎金般的日光透过层层枝条树叶洒下来,纷总总其离合,斑陆离而上下,摇曳不定,聚而复散,见生行走其上,恰似一只小舟飘浮光海,赵不卷双臂放在头下面当做枕头,姿态慵懒,目光却透过蓬乱的额发紧随见生而去,口中道:“有点意思。”

山路并不算难走。

除了藤蔓多些,地面湿滑些,称得上是平坦,一侧是山壁,无数绿叶附着其上,间杂淡黄朱紫的细小花朵,像是给小山穿了件五彩斑斓的外衫,一侧是山谷,既不险峻、也不幽深,时常有叫不出名的小兽探了脑袋出来,用黑豆般的眼珠在旁边窥探,见生目光扫过去,也不会跑开。

天际湛蓝、云卷云舒,芳草如织、绿荫如盖,见生本以为此次上山,会遇到许多考验,毕竟话本里都这么写,想要登仙路、入宗门,总要经历一番磨难,不是和恶兽打个你死我活,就是破秘境、过试炼,可是一路走来,轻松惬意、宛如踏青,什么艰难险阻也没有遇到。

他甚至还半途中坐下来休息,啃了块昨天带的饼子,喝了几口甘甜清凉的泉水。

按理说昨夜未眠,应该会很容易感到疲累,但也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见生觉得全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头脑也格外清明,走了许久四肢依然轻盈如初,丝毫不觉得酸痛。如此走了大半天,直到白晃晃的日头向西倾落,他眼前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绿影葱茏,而是渐渐疏朗开阔,显出一块平地来。

他心想,可能是沈莫鱼说的地方到了。

即将见到山中仙门,他不禁忐忑起来,借了路边泉水洗把脸,又将头发整整齐齐挽好,左右看了看,才吸口气、挺直腰背走过去。

他如今应该是走到了北青萝山顶上,空荡荡一块平地,上面稀稀拉拉扎了三四间屋子,的确如沈莫鱼说的一样,是破茅屋。茅草为盖、碎石作墙,十分寒酸。屋子前后都围出几个菜畦,种了些黄瓜大葱,一个垂髫童子躺在菜畦旁的长凳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在读。

“咯咯——咯咯——”

有什么在啄见生的脚,他赶紧跳开,只见一只又肥又大的母鸡急躁地扑扇翅膀,奋力追赶自己脚下的一条青虫。

见生:“……”

所以……真的是被骗了吧……

这哪里是什么仙人居所,明明是个山中农家!

他张望一番,看不到沈莫鱼的踪影,那几间茅屋门倒是一个个关得严实,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他心中腹诽几句,上前几步,对那童子说:“哎……这位……这位小兄弟……”

童子只是看着书不住吃吃地笑,完全没有搭理他。

见生又凑近一些:“哎……这位小兄弟,你有见到沈公子吗?”

童子这次听到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转过来,他一张小脸白白胖胖,生得玉雪可爱,开口时声音清脆:“什么沈公子,你是谁?”

“他名叫沈莫鱼,这么高,生得很好看。”见生比划一番,忽然泄气,“我是跟着他上来的。”

“哦,摸鱼啊,你说什么沈公子,文绉绉的,我都听不明白。”童子起身,将书在长凳上扣好,扯着嗓子喊,“摸鱼,摸鱼,来了个傻乎乎的小哥,是你说的人吗?”

见生没有注意到他对自己的形容,目光落在那书封面上,眼皮狠狠一跳。

绯色书页上,两名广袖峨冠、一派仙姿的男子抱在一起,作出痴缠之态,旁书四个大字,《恨海情天》。

童子看到见生目光,双眼一亮,举着书跑过来:“这书你也看过?”

见生一惊,赶紧摇头。

童子道:“那就可惜了!这是碧江楼最新大作,讲的是千年前太华宗首徒尹无,和他入了魔的师弟景长朔的一番爱恨情仇,实在是文辞优美、百转千回、动人至极,在我阅览的千余册话本中,也可算得上顶尖之作。”他将这话本捧在手中细细抚摸,“可恨如今竟只有上册!”

他念头一转,声音更大了:“摸鱼、摸鱼,还不出来!为师有事要问你!”

见生瞳孔震动,为师,什么为师?!

“听见了,喊、喊、喊什么,账目才刚刚清点到一半,你一喊,全乱了!”沈莫鱼一脚踢开门,从最东侧的茅屋中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册账本,气势汹汹冲过来,“好师父,徒儿倒是要问问你,账册上明明记载有九十三颗九元丹,为何如今只剩了九十二颗!”

童子气势弱了一下:“还不是山下那头大牛,病得快死了,我看他可怜,就顺手喂了一颗。”

沈莫鱼面目气得扭曲:“我辛辛苦苦卖命挣来的东西,你竟然去喂牛!”

“谁让它偏要走到我的山下,奄奄一息就要咽气,我心下难免不忍,而且只喂了一颗。”童子气弱着应了一句,忽然话锋一转,“倒是你,说好的《恨海情天》下册呢?”

沈莫鱼不耐烦:“去问了,还未出。”

“怎么可能!”童子痛心疾首,举起卷了毛边的话本,“上册我读了不下百遍,已经过去一年三个月,怎能还未出!”

两人争执起来,见生头被吵得嗡嗡作响,双目呆滞,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果然……是被骗了……吧……

“觉得自己被骗了?”懒洋洋的声音又从他头顶传来。

见生僵硬着转过脑袋,发现那个叫赵不卷的野人依然半躺在树上,一手支了头,一手捏着根小树枝在掏耳朵。

看到见生的表情,他一翻身从树上跳下来,走到见生的身边,用树枝点了点那童子:“我们的师父,北青萝宗主,宁无为。”

见生默默将那树枝推远了一点。

赵不卷不以为意,又用树枝点点自己:“我,北青萝大弟子,赵不卷。”

“他,北青萝二弟子,沈莫鱼。”

“而你,”他双眼一眯,眼看着树枝要点过来,见生一个哆嗦,连忙向后退几步,讪笑着说,“这……不必了,不必了,我这就走,告辞!”

他没走两步,后领一紧,竟是被赵不卷揪着领子拎了起来,小鸡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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