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寒,已是花朝前后,余寒犹厉。冻风时时咋呼,惊起飞沙走砾。

生在蓟州的花也饱受搓磨,沿途萧然。只是如今战事吃紧,大抵是无人有心思看花的。

车轮辘辘,从永州赶往蓟州的路,已经行了四天三夜。

舆中女子掀起竹帘一角,目光往车窗外探去,却见齐恂驱着马靠近,没等他开口,她遂又放下车帘,不肯予他半分眼神。

齐恂也移目看向远处,叹息一声:“一路舟车劳累,且忍耐些,快到了。”

远处山林隐现一方青瓦檐角,那是当朝天子驻跸的甘泉宫。

西京陷落,西北凉、祁二州,中原堃、殷、酆三州境土尽数落入胡人之手。虞朝天子携宫室左右逃至北地甘泉宫,也算得上是抱头鼠窜。

国祚朝不保夕,诸夏人人自危,却有桓阳齐氏与建州温氏横空出世。齐氏长公子与温氏二公子亲率兵马,联手东征叛党,北伐贼寇,拱卫皇室,清君之侧。

两个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成了这飘摇江山的中流砥柱。

齐恂在破永州,下初陵,诛杀符氏乱党后,更是亲自护送她走了一路。

诚然,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杰,无人不仰慕。

可谁叫她恰是永州叛臣符令先之女,符涣君。

符涣君怎会不清楚,若当日兵临城下的人换做是齐慎,或是其他将领,符氏的下场只会更惨。

永州血流成河,父兄头颅落地,让她如何不去憎恨?

不论是桓阳齐氏,还是虞朝天子,她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以其骨血祭奠父祖在天之灵。

只是如今不宜想这些,她眼下也不过是阶下囚。

腥风血雨历历在目,想着几日前的事,涣君许久不去回应他的关切,直至齐恂再度开口:

“涣君,事已阖棺了。”

事已至此,尘埃落定。她只问一句:“到了甘泉宫,他们会如何处置我?”

“他们”,她如今索性连陛下也不称了。

齐恂道:“无人会处置你。我送你来此,只是因为甘泉宫有重兵把守,鼠辈躲藏之处,往往最为安全。何况我不日又将领兵西行,无暇顾及你。”

符涣君并不领他的情,只道:“换一间囚牢罢了,我情愿你如何对我父兄,便如何待我。”

他欲解释:“这并非我本意……”

“我知道,君命不可违,不必解释了。”她一字一顿,冷冷清清将他拒之千里。

隔着竹帘的缝隙,只见那一身缟素的少垂首,低眉,又稍稍偏过头去。

齐恂看不清她。

下了马车,徒步入宫门。

由坤漪宫的宫人牵引,符涣君拉低风帽,又紧了紧衣襟,单薄身躯冒风疾行。齐恂因佩着剑履,被宫人拦下,落了她几步之遥。

北方呼啸,急促脚步声回响于空旷的宫道。

齐恂追上她,道:“甘泉宫寂寥,过几日,让守珂送阿玖来陪你。”

“不必。温氏女公子家世清白,不宜与我扯上关系。”涣君未曾回头,道,“处罚我自担着,不劳齐公子用功勋为我求情。护送我走了一路,多谢。”

行过漫长的宫道,甘泉宫主殿东南角,便是坤漪宫。

牌匾蚀迹斑斑,墙上黄漆剥落。这座行宫落成之后,也伴着虞朝走过了四十一年。

符涣君在迈过门槛时顿了顿,却没有去看止步于宫殿外的那人,而齐恂也没有再言语,只看她孤身没入沉重的宫门。

宫人们也都退去了,卸去了剑履的少年将军,形影单薄,独立殿外,任寒风使劲磨砺他的面庞。

这座极尽奢靡的甘泉宫,将二人长长久久地隔绝开来。

赶往蓟州的途中,在旁人谈资中也偶闻风声。

一说,陛下欲封符氏女公子为公主,代容贞公主出塞与鞑虏和亲。

一说,符家女得上天眷顾生得一副好容颜,太子殿下钦慕多年,不日将纳她入东宫。

他们猜到最后,不禁为之咋舌,这罪臣之女只凭着一张脸,竟还能得一个善终。

这些风言风语传入涣君耳中时,也只换得她一声冷笑。

善终善终,她还不至于沦落到须得别人施舍她一个善终。

眼下,高而厚的宫墙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头。纵是囚笼也好,至少落得个清净。

符涣君到甘泉宫的当夜,便有个古怪的宫人混进了寝居,齐恂的护卫,当真是摆设。

那个宫人走近,涣君没有抬头,自顾自卸去晚妆,散下发髻,轻声呵斥一句:“出去。”

宫人未被她喝止,依旧走上前,跪坐在她身侧。

镜中女子容颜姣好,左边面颊上生了一颗小痣,更添几分别致。人间姝色,却失了这个年岁该有的天真,桃花面上,愁病居半,苦恨居半。

“涣君。”宫人这样唤她。

符涣君先是一愣,转而看向身侧之人,眉心乍然舒展,眼中厌恶烟消云散。

这样一个妹妹,她从不唤“阿姊”,只叫她涣君。

两年未见,顾不上久别重逢的喜悦,符涣君当即沉下心来,陡然拔高声调,冷然道:“凭你是何人,也敢直呼我名?”同时,也在她手心写下,“隔墙有耳。”

姜衍君回握住她的手,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符涣君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姜衍君答:“听闻齐恂将你关在这里,我买通了甘泉宫的宫人,混了进来。”

符涣君又佯装怒道:“不是都不姓符,改姓姜了,如今又来找我做什么?”

“我来救你。”她低声说。

涣君又翻过她的掌心来看,她右手手掌上依旧缠着布条,遮去了其下的疤痕。一如当年为反抗家中定下的婚事,她不惜握炭火自毁,烫伤掌心。今日又孤身闯入腹背受敌的深宫里来,依旧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涣君轻叹:“救我作甚呢?我以为你恨我,恨符氏。”

姜衍君说:“可你到底是我阿姊。”她又抽回了右手,虚握成拳,藏在衣袖之下。“我从不后悔当年逃离家中。你自幼与齐恂交好又如何?父亲十几年前便与温家定下了亲事又如何?他们两家不还是踩着父亲的尸骨,献上永州城,向那狗贼表忠心!”

符涣君忙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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