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之瘫在炕上纳鞋垫儿,院里忽而传来少女的呼唤。
“二小姐,您在屋里头吗?”
她猛然一怔,旋即一骨碌支起身,撇下手中活计赤脚下了地,疾步冲向紧闭的房门口。
疤还没黏,不能被人瞧见!
“你是谁?”她牢牢堵在门口,耳朵贴在门框上如是问。
“我…奴婢是怜月,新来府上帮工的丫头。”小姑娘答得怯生生的,声音闷而空旷,应是站得较远不敢靠近。
白府里的丫鬟,这时间找她做什么?
“稍等。”白笙之随意寻了理由,“我午睡刚醒,正乱着呢,整理好衣裳便给你开门。”
“好,奴等您!”
白笙之不作应,靠在门板上松了口气。
柴房与白府后门隔着一条小街,在柴房住了十年的白笙之,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独居了。
独居的好处是幽静,劣处是幽静太久,冷不丁听到人声,确实会吓得心头突突。
她走回炕沿坐下穿鞋,又将散落满炕的针线鞋垫简单拾好,一一放进墙面上的置物篮里。
这间本作柴房的小厢房没有窗户,入门内光线昏暗,一望到底。
北墙角嵌着一座壁灶,七年前她自掏腰包差人挖的。
已至初冬,灶内燃着炙炭,烤得屋内热气腾腾。
西北角是一片连墙的四方炕席,里侧堆着被褥衣物,墙面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潦草篮子,隐约可见篮里物事齐全。
炕席东侧搁着一张简陋的木桌。
半面西墙,以及整面南墙上,摆着两个接天连地的硕大书架,满满当当全都是书。
白笙之从炕沿起身,迈出两步便是木桌。
桌上落着一面斑驳的铜镜,她坐在小扁凳上,瞧着铜镜中姣好的面庞稍发着呆。
镜中人冰肌玉洁,杏目黛眉,青丝垂落,不笑时眸色微黯,嘴角下耷着,显得几分忧郁。
于是她扬起嘴角,这一笑顷刻令陋室明媚生辉。
嘿嘿,生得还是不错的。
得此结论后,白笙之动力满满地呼一口气,难掩眸中俏皮,似在想着什么天大的美事。
想的是她未曾谋面的娘亲,定也是个美人胚子。
她拾起一瓶小罐子,开盖时扬起厚厚的粉灰,迫她偏头呛了咳嗽。继而屏住呼吸,仰脸凑近飞扬的粉灰之中,企图让逃窜的粉灰全数落在脸上。
这粉贵着呢,一颗都不得浪费!
半晌粉灰落定,她拿起褶皱不堪却干净清香的海绵梆子,握在拳里磋捏片刻,待到软了再伸进罐子沾粉。
沾得有些冗多,将海绵靠在罐口抖了抖,抖尽了余粉后,才拿出来扑在脸上。
只见娇嫩白皙的右侧面颊上,霎时添了一抹沉黄。
她动作不停,一次接一次沾粉扑粉,须臾便沉黄满面。再用海绵轻柔推开,直至枯槁的气色宛如原生。
拉开木桌下的小抽屉,最深处藏着两条三寸长的狰狞疤痕,一面是赤红沟壑触目惊心,一面是白色乳底平坦光滑。
这时掀开另一小罐子的木塞,霎时溢出淡淡沁人的香,似是树脂中混着调味用的苏合。
她用小棉棒伸进罐子搅拌一通,再拿出时,净白的棉棒上裹满了暗黄色的黏胶。
拾起一条长疤,翻到乳底面仔细涂抹,手工极其熟稔,从一头稳稳涂至另一头,过程中没有外溢一滴余胶。
对着濡湿的黏胶轻吹了吹,待其显著凝滞的迹象,用镊子小心夹起来,将乳底对着右侧面颊,自嘴角向眼尾一点点黏合。
落下手去,脸上这疤已然生动逼真。
却不做停顿,重复方才的步骤,将第二条疤斜着黏在下巴上。
如此来,丑疤妆才算大成。
简单拾好桌面,白笙之起身向门口走去,在挂架上掀起一条厚绒斗篷绕在身上,藏住通体泛旧的夹绵白衫。
又在黑白灰三色混杂垂挂的面纱中挑了一条黑色的遮住下半面,只露出眼睛及以上肌肤,将长疤敛于纱内。
并非怕吓到旁人,只不过这假疤十年如一日黏着,无法保证每次都在同一位置,遮一遮必不可免。
整顿完毕,她推门而出,忽被耀眼的阳光直刺入目,不由偏过头去躲避。
也因此生出疑惑——辜月已过十日,气候为何依旧这般温舒?
若不是满地金黄的落叶昭示着秋收冬藏,如此暖洋洋的日头,体感更似宜人的晚春。
“二小姐,您来了!”怜月还在等她。
待白笙之适应了阳光,循声望向怜月,见那尚未长高的小姑娘穿着极为单薄的布衣,与她隔着荒草丛生的小院,扒拉着破草门乖乖等她,一步不近,一步不远。
她不觉失笑。
也就新来的小姑娘不知她在白府是何地位,才会站在柴房门口对她恭敬如斯。
回身关门落锁,随即向怜月走去,步履娉婷间眼见小姑娘抬眼扫她,又闪躲着瞥开目光,紧抿着唇闷不吭声。
白笙之却能感受到,怜月并非嫌弃她,眼底大部分是畏惧。
“莫要怕我。”她音如歌莺,清冽道着,“寻我所谓何事?可是府里出了岔子?”
往日府里差人寻她,要么是她那混不吝的耀祖弟弟又惹了生非,要么是账房又记坏了账。
“没有。”怜月却摇摇头,垂眼看着地面,语气些许虚浮,“是…主母唤您用膳。”
“用膳?”白笙之轻拧眉头,抬眼看向湛蓝的天头,此时正值申时,距午饭不出一个半时辰。
“吃得是什么饭?”
“寻常饭。”怜月音量大了些,仰脸看向白笙之,“小少爷要去朋友家夜宿,不出申时便走,主母便提前了晚膳。”
“这样……”白笙之了然点头,却又能觉出不对。
她那素来对她不闻不问的祖母,能特意差人唤她用膳?
于是看向怜月,音色稍厉:“当真是主母叫你来唤我用膳的?”
不知是不是厉过了头,怜月霎时瑟缩起肩膀,颤颤巍巍望着她,惊惶失措地应:“我,我,奴婢……”
怜月抖得可怜,白笙之瞧着瞧着,不知为何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她从厚绒斗篷中探出素手,握住怜月冰凉的小手丫软下声音:“我并非故意吓你,也不会罚你,只希望你能诚实待我,能做到吗?”
许是当真被她语气中的真诚触动,怜月犹疑半晌,大眼中竟渐渐溢了泪水,却强忍着没让落下。
她带着哭腔解释:“二小姐,奴婢想吃鸡腿儿……”
白笙之面色稍怔,半晌憋出一个音节:“啊?”
只听怜月委屈巴巴道:“您平日鲜少去府上用膳,但若去了,主母会为了欺辱您,将您碗里的饭菜赠予下人,所以您每次去用膳,姐姐们都争着抢着去服侍您。可您身后只有一个侍奉位,奴婢虽也跟着抢,奈何每次都抢不上,也就什么好吃的都吃不上……”
白笙之:“……”
“今日奴婢偷溜到后厨,见到好大一盆鸡腿儿,闻着香晕了魂儿!奴婢以前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根鸡腿儿,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鸡腿儿,所以才想让二小姐过去吃饭……过去挨骂。然后奴婢守在您身后,就能吃到鸡腿了……”
怜月越说越悲痛,眼瞧着泪水将要溢出,却被她一抹袖擦去了,哀哀望着白笙之,满眼写着鸡腿儿。
呆若鸡腿,哦不,呆若木鸡的白笙之,直至远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几岁了?”她含笑望着怜月,眸中添了宠溺。
怜月吸着鼻子,老实答:“十二岁。”
白笙之没应,目色稍放了空。
她的十二岁并不好过。
初潮那日,她偷听到主母和继母商量着把她嫁给老男人,不想嫁人却毫无反抗能力的她,抱着干粮去湖边自杀。
万幸那个冬夜太冷了。牙打颤,脚抖瑟,冻得她宁愿回家发疯,一桶泔水泼向前来提亲的老男人。
亲事毁了,她被祖母按在地上好生暴打,险些毁了容。
却在晕乎乎间听到祖母痛心疾首道:“不该打脸的,毁了容便不能嫁人了哟!”
她由此摸出了避开亲事的门路——毁容。
于是整日外跑,终在冬末学会了黏胶的本事,自作两条丑疤贴在脸上,谎称自杀未遂却毁了容,倒真让她得以躲了十年。
却在长大之后才明白,一个小姑娘的十二岁,不该为了求生如履薄冰。
而该是无忧无虑,天真纯粹的。
“走吧。”白笙之拉起怜月的手,“去吃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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