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荛死死攥住对方的衣摆。

严詹正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她被带得趴在了地上,手指却坚决不松,用力到指骨泛青,不让他走。

冬末严寒,飞雪若絮,北风倏一灌入衣襟,便冷得透肌剜骨。

周围的人皆有些惊讶,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柔弱的娘子,突然爆发出的力气竟如此之大。

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家破人亡,夫妻分离。

犹记得数月前,南荛还只是一个寻常妇人,与夫君过着安乐的日子,情深意笃,恩爱不疑。

直到她夫君段浔,收到了家书。

西边敌国压境,他二位兄长皆战死沙场,边关岌岌可危。

段浔接连数日变得沉默,南荛看出他心中所想,便对他道:“家国有难,匹夫有责,何况战场之上有你的血亲,你若想去,我便与你同去。”

自先帝时朝廷便颁发敕文,凡边关将士,长期守城对抗外敌者,可带家人同往,对此朝堂甚至专设廪粮供应,以便令士兵无后顾之忧。

段浔怔然望着她,忽然快步上前,把她紧紧拥入怀中,抿紧薄唇,“我不想带你涉险,阿荛,你等我回来。”

“我保证,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南荛想说她不怕,却能感受到段浔的身躯异常紧绷,似用尽全力。

边关苦寒,他不想带她去。

可他放心不下她。

以致于离别时,他为她筹备了许多物什,盘缠、保暖的衣物、伤药、补品、防身用的匕首,甚至还有若他战死沙场、她可去投靠他人的信物。

他临行前,曾与她详细谈论过前方战况,其中诸多疑点,仿佛预示了此去危机重重。

她手中保留了段浔当时收到的文书信件,也仍记得那一日战败的消息传来,自己是怎样的难过。

他死了。

尸骨无存。

得知段浔战死、段氏全族通敌卖国的消息时,南荛独自枯坐了一夜,翌日一早,她就擦干了眼泪,收拾好了行囊前去洛阳。

她要为他讨个公道。

他若活着,她便等他归来;他若死了,她也不绝让他白白枉死。

为了伸冤,南荛一路跋涉千里,颠沛流离,她一个孤身女子,在路上易遭歹人觊觎,能保住性命便已不易,盘缠早已被人偷走。若非靠那么一丝信念支撑着,她也许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地撑到了洛阳,撑到了击鼓鸣冤,到头来却被当做闹事的。

这世间的公道,果真没有那么容易讨来,平民百姓伸冤无门,何况是这种震动天下的案子。

南荛想过最坏的结果。

无非就是死。

她本就是该死之人。

五年前,南荛躺在悬崖底下重伤失忆,被人发现时就早已气息微弱、回天乏术,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然而那年早春甚冷,是十七岁的少年郎阿浔背着她,一个个寻遍名医,硬生生将她的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惧死的?

可她,不甘于这样死。

不甘于只得到最坏的结果。

南荛用力拽紧眼前这位陌生大人的衣摆,死死咬着牙关,就算有人来砍她的手,她也绝不会松手。

她狼狈地趴在了地上,飞雪因呼吸急促被呛入肺里,眼睛却执着地望着对方。

“大人……求大人做主……”

她一边哀求,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大人的神色,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却发现他正紧盯着自己的脸。

他……怎么了?

为何一直盯着她看……

南荛被他盯得有些迷茫不安,不禁偏头低眸,避开他的目光。

她这样的举动落在严詹眼里,便显得极胆怯害怕。

严詹一时静默,许久不言。

这漫长的沉默中,只有王徹瞧出严詹神色异常,唯恐这女子在此误了他的事,按捺不住开口道:“这贱民污蔑本官,此刻还在此妖言惑众,来人,还不快把她——”

“慢着。”

严詹倏然出声,打断王徹。

王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人突然发什么疯?

严詹攥了攥袖中手,稍稍定神,转身对王徹笑道:“王廷尉何必如此着急,圣上命你我杂治诏狱,方才听这女子所言提到段家,此事恐涉及段氏案,在下一来有权过问,二来,身为丞相属丽,我所行之事自有丞相许可。”

“若当真如你所言,此女不过无端闹事,便是留她多问两句,于王大人而言又有何妨?”

王徹听他搬出丞相来,暗暗恼恨,面上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严长史这么想问,那就问罢。”

严詹又看向南荛。

南荛听这位大人言语之间的态度,应是要过问她的事了,不禁欣喜非常,愈发恳切地望着他。

对方却久久地盯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随后,缓缓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你……不认得我?”

她惊异而困惑地望着他,微微摇头。

她……该认得他吗?

严詹混迹官场多年,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见她清亮的眼瞳里满是惶惑,知道她未曾撒谎。

事情有些棘手了。

要么不是他要找的人,只是长相巧合;要么就是……

严詹有些懊恼烦闷,又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名唤南荛。”

“何方人士?”

“青州人氏。”

“……状告何事?”

她轻声道:“民女夫君,乃是段家三子段浔,民女此番诉冤,是想证实段家绝无谋逆之举,乃是遭人污蔑,求大人明察。”

严詹听她这么说,才终于注意到她穿着一身素白麻衣,竟是一副寡妇的装扮。

她嫁人了?!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腾地站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去捡地上散落的竹简,袁敬见状,忙不迭过去帮忙。

严詹粗略扫了一眼上头的字,对王徹道:“此女之事还有待调查,廷尉卿不如先将她收押,待我禀明丞相,容后再行论处。”

王徹看他言行举止反常,还口口声声说要把这事告诉丞相,心道今日真是活见鬼了。

仅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严詹便仗着丞相威势处处对他不客气,王徹心中不快,也不好发作,便挥手使唤衙役,“来人,把她押下去。”

衙役架起地上的南荛,这次动作不再那般粗蛮。

严詹看着这一幕,似乎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半晌,又似不放心般叮嘱道:“此女瞧着甚是虚弱,还请廷尉莫要为难她。”

王徹干笑,应了下来。

-

南荛被带去了诏狱。

若论洛阳人人最恐惧的去处,当属这廷尉诏狱。自开国以来,上至王侯权臣,下至士族子弟,或因朝廷党争,或因触犯法令,凡入此地皆九死一生,殒命者更是不计其数。

若是平民入诏狱,更是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甫一踏入此地,南荛便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潮湿与窒闷,四面阴暗,不流通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隐约夹杂着腐臭之气,令人闻起来有些作呕。

她强忍不适,跟随着狱卒往里走,强迫自己不去看左右两侧关押的那些模样凄惨的囚犯。

壁灯幽暗,隐约照亮诏狱深处,也将她的影子照得飘摇不定。

南荛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里。

她好似还沉浸在方才的事里没回过神儿,直到挨着角落坐下,才如梦初醒般抬眼,谨慎地张望四周。

虽然心里仍旧不安,但她又隐隐感觉到,事情应该有转机了。

尽管她想不通,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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