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空的天灯早已散尽了,星罗棋布,两道身影乘着夜风,悄无声息落在城主府的屋顶上。
飞花城是小城,城主府也不大,整座城主府,可能还比不上楼外楼一个角落小院。
不过曲庭槐懂风雅,院中草木修剪,假山嶙峋,看着粗犷实则别致,跟他本人一样,有落拓不羁的豪气。
顾江雪和楼映台正要矮身,忽的齐刷刷抬头。
另外两道影子落在了屋顶另一端。
是顾迟和容谨。
普普通通屋顶上瞬间凑齐了一桌够推牌九的人。
屋顶上所有人:“……”
四个人八双眼,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凉风吹过,院子里树梢的虫儿们吱吱欢唱。
沉默的四人用各自的眼神上演了精彩的无声大戏。
顾迟臭脸万年不变,看见顾江雪就烦:怎么又是他,碍眼!
顾江雪转开视线,对面两个他谁也不想看。
楼映台眼神不动,古井无波。
容谨眼睛先是一亮,接着踟蹰磨蹭又来了。
他朝顾江雪传音入密:“你们也来探查曲城主的情况?”
容谨心道,他现在是为了谈正事,顾迟也不好说什么吧。
可顾江雪垂下眸,已读不回,根本不想搭理他。
容谨等了又等,依旧没有回音,失落地抿抿唇,勉强笑了笑,又改为与楼映台传音谈话。
楼映台听完,冲他微微点头。
容谨问的虽然是废话,但人们碰面后,哪怕没话找话,也总是要礼貌打打招呼,算是给彼此的面子。
可惜容谨最想搭话的那个人并不理睬他。
见面寒暄环节就这么不尴不尬过去了,四个人在屋顶背面屈膝矮身,飞檐遮住他们大半身形,专心探听院内声音。
曲庭槐和笛照月还在院子中喝酒,没有休息。
顾江雪四人或用法宝或用法术隐匿气息,至少现在曲庭槐和笛照月都没发现他们。
院子里的对话清晰飘入四人耳中。
笛照月:“你这对陌生人毫无警惕的毛病得改改,只见了一面就敢带进府里。”
“就比如说楼外楼那位少年,衣着上是楼家直系才能用的龙纹,楼家那样……”笛照月停了停,用了委婉的说法,“那样尚武的家风,怎么会给儿郎起‘小仙’这类名字。”
楼映台:“……”
顾江雪:噗嗤。
楼映台用余光冷丁丁斜了顾江雪一眼,顾江雪飞快捂住嘴,以免自己不知死活笑出声。
顾迟和容谨:……小仙?
来城主府的路上曲庭槐都是一口一个小友,顾家后来的这波人连名字都没报。
转念一想,楼映台若是要跟曲庭槐报家门,确实不方便用本名,毕竟曲庭槐的记忆留在十年前,而十年前楼家少主才八岁。
所以他取了个假名叫楼小仙?
容谨:啊这。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顾江雪干的。
顾江雪捂着嘴,肩膀都在抖,顾迟忍着不想往他那边看,但地儿就这么大,下面还没谈什么有用信息,顾江雪那一抖一抖的肩膀简直强行把人的注意力往他身上拉。
顾迟在心里暗骂一句,恨恨转过眼,试图用眼神让顾江雪这讨厌鬼安分点。
他就看到楼映台也忍无可忍——居然直接朝顾江雪伸出手!
要打架?
顾迟诧异,他俩关系不是很好?
然后,他就看见楼映台冷冰冰的,跟提溜猫儿一样,捏住了顾江雪的后脖颈。
威胁意味非常足。
但是手上动作非常轻。
顾江雪弯着眉眼,轻轻勾了勾楼映台指头,无声求饶。
顾迟:“……”
若不是此刻在盯梢,不能闹出动静,他真有点想啐一口。
呸,辣眼睛!
顾迟对楼映台本来没什么看法,但现在他是越看楼映台越不顺眼。
顾江雪在楼映台身边居然还能那样笑。
他身上的锦衣、手里的剑,都是楼映台给的吧。
不错啊,都成半魔了,还有人肯把他当个宝。
而他顾迟呢?顾迟还没辟谷的时候,曾被幽鬼关在屋子里饿了三天,那时候他真觉自己要死了。
好在真被饿死以前,幽鬼把他拎出来,给了饭,等他狼吞虎咽吃完,幽鬼带着他,随意找了间富户人家,让他看。
里边少爷小姐们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吃的用的都金贵。
顾迟至今记得,幽鬼就指着他们说:“你没有生成富贵命,烂命一条,死了也没人在乎,听话,还能活得久一点。”
烂命一条。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这么认为。
直到闯入顾家,他才知道,自己原本是富贵命,也是该被捧着疼着的啊。
顾江雪要不是因为顾家,他能认识楼映台吗?
还真当自己是少爷命呢?
顾迟握着剑,指骨咔咔作响,被院中时不时响起的虫鸣声盖了过去,他把目光生生从楼映台和顾江雪身上撕下来,咬紧一口牙。
他怕再看下去,妒火就要让他当场发作了。
连落魄的顾江雪都要嫉妒,太难看,身为顾家继承人也太难看了。
理智上他清楚的知道,但他就是忍不住。
顾江雪似是察觉什么,乌黑的睫羽颤了颤,眼神始终不曾转过去。
甚至楼映台若有所感要侧身时,顾江雪还按了他一把。
顾江雪隐晦对他摇了摇头。
楼映台在顾江雪的动作里顿了片刻,到底顺了顾江雪的力道。
暗潮涌动的屋顶在正事面前,勉强维持住了风平浪静。
院里对话还在继续。
曲庭槐是个心大的,仰头浮一大白,辛辣的酒液划过喉间,痛快道:“怕什么,主要是我觉得跟他们有眼缘。我这人,你知道的,随心。”
他抱着酒坛子爽朗笑看笛照月:“我们第一次见面不也这样?”
笛照月应是想到什么,怀念一笑,对曲庭槐似乎十分无奈:“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
曲庭槐好像有点醉了,晃了晃脑袋:“我这样不好吗?”
院中虫鸣静了,清风拂过,酒香氤氲。
笛照月声音很轻,但连屋顶上的人都能听得见。
“你这样,很好。”他说。
两人饮酒到大半夜,各自回了屋,顾江雪朝楼映台比了个手势,二人悄无声息跃下屋顶,往回走。
容谨和顾迟也下来。
他们住的院子就在顾江雪楼映台隔壁,所以不管愿不愿意,他们都得顺路。
四个人走出两条道,泾渭分明。
顾江雪抬头看了看劫境的天,漆黑宁静,虽然不知外面过了多久,但应当还是白天,他有只纸鹤停在城门口,暂时没见外面的人找进来。
“可以再等等,”顾江雪道,“等到劫境内今晚过去,某些事就能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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