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投罗网
沙尘滚滚,雷奔云谲。
那是褚枭三百岁的某一天,耳边回荡着他习以为常的群兽嘶吼。
自出生起,这些对他虎视眈眈的妖兽便如过江之卿,杀之不尽。他早已习惯。
他漠然地提着刀迎上去,胳膊却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扯住,扭过头就看到焦急的一双眼。
“快跑呀,愣着干嘛!”
是一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身影。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同类,一时竟无丝毫反抗地任由那双手拉着他向后跑去。
他想看清这道身影,奈何此时急雨骤降。
隔着雨帘地望过去,只隐约瞧见一对随着步伐摇摆的双髻。
待跑进山洞,借着洞口月光,他才终于看清此人的模样。
梳着双螺髻的女童比他矮一个头,正仰着脸看他,一张脸上满是污泥。
他仔细端详这双眼睛。
当下只觉得被此物吸引,不受控地想要沉溺进去。
荒界日日雷雨交加,天上不曾有过星星。
后来他才知道,那人的双眸,原来就像他此前没见过的透亮星辰。
原来人都有名字,而她叫时愉,她说帮他起一个名字。
所以那晚,他第一次有了名字,也第一次产生离开荒界的想法。
他毫无防备地相信了她。
然而,她转头就骗了他逃走,让他差点死在恶兽利爪之下。
所以,他绝不可能忘记她、放过她。
一定,一定会找到她……
终于等到四百五十六年后的这一天,认出她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不再是梳着双螺髻的幼童,但那双眼睛,与初遇时一般无二,甚至光华更盛。
但她的想法也与初遇时一样,一样地想杀他,一样地想要逃离。
可他怎么会给她第二次机会?
必定要她好好地付出一番代价。
不过,这只是他的重遇她之前的想法罢了。
事实上,他不仅给了第二次机会,甚至给了第三次。
以至于时愉躺在他怀里,却仍在袖子里藏着刀想着刺他。
往事时愉已全然不记得,在她看来,故事的起因要从两刻前说起。
苍境尊主府新立,第一批侍女已经定好,今日入府。时愉一身姜黄色窄袖夹衫,趁人不备,快步跟上了那一行侍女身后。
尊主府的老管事覃耕要先带她们去熟悉规矩,谁料,一直待在军营里的尊主突然出现在寝帐,传音要见新到的侍女。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老管事瞬间变得战战兢兢,让侍女们也不禁紧张起来。
毕竟,尊主褚枭早就凶名在外。
两侧有人掀开厚厚的帐帘,众人陆续进去。没有人敢直视座上之人,几个小侍女飞快地瞟了一眼就吓得马上低下了头。
一阵似曾相识的琥珀香扑面而来,时愉眼睫剧烈一颤,低垂的双眸不受控地微抬了一下,迅速瞟了一眼座上人的样子后,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只见眼前人一身玄色金纹袍,套着金甲衣,随意地倚坐在正中央的软榻上,微微低着头抬眉盯着他们。两道剑眉凌厉又傲气,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尤其眉眼间还一道猩红的血痕。
是他!那日晚上被她捅了一刀的黑袍魔君!
时愉近日实在是落魄不偶,祸不单行。
她为躲避追杀逃来苍境,却只间四面戒严,各个出入关口只出不进。
苍境正处战时,刚刚抵御住弑魔兵的一次大规模进犯,敌人还在外虎视眈眈。
她躲躲藏藏地徘徊在苍境外,正巧撞见一伙人的打斗。她生怕遭受池鱼之殃,想要悄悄溜走,谁料不小心与那孤军奋战的黑袍魔君对上了眼,对方怔愣一瞬便不管不顾地冒着被其他人击中的风险来抓她。
她被拎起后颈的领子提走,一路飞到了苍境里面。
就这样越过了苍境的界门限制,也算是因祸得福。但黑袍魔君在她身后呼气沉沉,又一言不发。
经历这么多事她已如惊弓之鸟,只怕又会被此人灭口,所以趁其不备便一刀刺向那人攥着她的手,在其受痛脱手之际逃之夭夭。
本想找个地方住下,但苍境如今人人自危,城中少有客栈食宿开门迎客。
不过听说新立的尊主府正在招人。她了解到,苍境这位新尊主嫌麻烦直接将尊主府立在了军营里,就在前营的后面。
军营里戒备森严,追杀她之人难以进入。确实是个好去处,于是她悄悄混入其中。
可她实在没想到,那个黑袍魔君竟然是苍境主。如今她成了他的侍女,岂不是自投罗网?
好在来之前她给自己上了妆,面容已经不是昨日的模样。她自知技法拙劣,只是靠抹些脂粉泥土充当易容术。
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虽然在修炼一道上选择了仙法,但实在不是那块料。而魔功的基础在于锻体,于她而言更加艰难。
所以她总是随身携带各式各样的暗器防身,幸好她于此道上还算有天赋,制成的暗器足以弥补她术法上的欠缺。
如今的情况如此棘手,便更需要未雨绸缪。于是她在容貌上做了伪装,这样不至于一来就被追杀她的人认出来。她相信自己只要做好准备,不至于渡不过眼前的危机。
若还是被认出来了,就见机行事,大不了和那群银面鬼鱼死网破,再者她最后可以试试装死,说不定就逃过一劫。
实在逃不了,她就自尽,让自己轻松地下黄泉,少受点痛苦。
她总是天真又无畏,预想最坏的结局,思考应对的方法,积极反抗,然后坦然接受最终的结果,无论是好还是坏。
这下脸上劣质的妆容算是派上了用场,希望可以蒙混过关。
时愉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应对方法,所以没有看到那位玄袍乌瞳的尊主已经将目光锁定她。
覃耕向座上人拱手作揖:“尊主,侍女们到了。”
褚枭歪着嘴坏笑了一下,随后袖子一挥,手边的桌案上便出现了一张罗帕并一盆清水。
“那你,”他随手指了第一排的一个侍女,“过来给本尊把血擦掉。”
突然被点到,那侍女又惊又喜,正要上前,。
谁料苍境主又开口道:“算了,换你吧。”指向另一个侍女。
随即他将面前的几个侍女挨个点了个遍,点了又马上换人。
这暴君果然如时愉打听到的那样——变幻无常、喜怒不定。
覃耕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却是丝毫不敢抬起手擦干。苍境主从前从不要人贴身伺候,更何况,那血迹不过一个小小清洁咒的事。
在战争中上位的的苍境主战场负伤无数,这点血痕哪需要特地用罗帕擦。现下又翻来覆去地换人,怕是起了刁难之心。
时愉一直不敢抬头,埋得太久脖子都僵硬了。
她现在只想隐身,或者赶快离开这个让她随时都会露馅的地方。
正想着,她此时最不愿听的声音响起,说出的话更是让她一惊。
“还是最后一排——”褚枭顿了顿,“黄衣服的那个来吧。”
时愉不死心地看了看自己姜黄色的衣摆,又瞟了瞟旁边人的裙角,果然只有她一人穿的黄裙。她无奈地在原地闭了闭眼,然后微微抬手俯身。
“是,尊上。”她紧张地走上前。
眼看着离那暴君越来越近,他又突然开口了。
“你……”他突然顿住,盯着她像是在回想些什么。
时愉吓得浑身一颤,怕她下一秒就被认出来,只能努力镇定下来保持不动。
褚枭本就紧紧盯着她,见状眼里泛起戏谑,故意皱着眉不耐烦地说:“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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