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美人刀
苏梦枕一路疾掠,已至院门之处。
院内此时还活着的,还站着的,只余金风细雨楼之人。
周遭血流满地,渐渐汇聚成河。
悬挂夜幕之上的明月洒下粼粼辉光,人间映照倒影。
倒影之中一轮血月。
凄美无比,不祥至极。
苏梦枕眉头紧蹙,踏入院中,第一时间抬眼望去,屋门窗棂几乎全都残破不堪,刀痕遍布。
他心头一惊,脚下步法愈发急促。
与此同时。
少女眼瞳之中,冰霜尽融。
魑魅之影猝闪,瞬间消弭无形。
须臾后,苏镜音再度睁开双眸时,眼前骤然间被一双手遮挡住了光亮。
那是一双常年握刀的手,微浮薄茧,虽有些寒凉,并不温暖,却反而让人觉得分外心安。
“别看。”
苏镜音听到他说。
她想要说话,可呼吸之间涌入的,全是异常浓稠刺鼻的血腥之气。
苏镜音身子一僵,下意识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想要将它从眼前挪开。
方才获取一丝光亮,下一刻,却又立即被他牢牢按入怀中,再度遮蔽住了视线。
“不是什么好看的。”
苏梦枕的呼吸似乎略显急促,说话之时,原本清泠朗润的嗓音也带了些许哑意。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她从来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见血。
苏镜音微微摇头,抬起手一点点抚上了他的手臂胸前,最后,落在了他清瘦却宽阔的肩头之上。
“兄长受伤了?”她问。
“我没受伤。”
苏梦枕心下忽觉柔软似水,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抬手轻拍了拍她削薄的脊背,温声说道,“别担心,那些……是别人的血。”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不论如何,只要她没事,就怎么样都好。
其它的问题,他都一概会为她解决干净。
苏镜音一听他没事,当即松了口气,只是她这人一旦放松下来,就又想彻底瘫下去了。
她没忍住打了个呵欠,眼瞳中立时沁出了水雾蒙蒙,苏镜音毫不客气,全都一股脑抹到了自家兄长的衣襟上。
苏梦枕好气又好笑的揉了揉她狗头,把苏镜音一下都给揉炸毛了,逗得她气得差点没忍住一口咬死他。
毕竟此时她还被他强行按在怀里,再往上一点,她狠一狠心,就能咬到他脖子脉搏的所在,干掉这个江湖一大势力的霸主。
“屋子毁成这样,肯定是睡不了人了。”
苏梦枕说道,“你今晚暂且先在我那里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苏镜音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点点头说,“好。”这个点本就是该她睡觉的时候,虽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醒了,但她眼下也实在是太困了。
她本想自己起来,但苏梦枕却是直接将她打横抱起,面庞仍是被他按在怀里,似是不想让她看见屋中院内的一切。
苏镜音的睡眠质量一向特好,常常都是说睡就睡,此时生物钟作祟,鼻端充盈着令她安心的气息,对于面见周公这等大事,那是半点都不带拖泥带水的。
至少在苏梦枕刚踏出院门时,他就感觉到手上那团小东西,已经彻底瘫软了下去。
苏梦枕无奈,猪都没她这么能睡。
他的一缕发丝被寒凉的夜风吹到她脸上,这姑娘皱了皱眉,无意识扒拉了几下,没扒拉开,在睡梦中她都烦躁了,气咻咻的,嘭地一下就赏了他一记粉拳。
苏梦枕:“……”
等他把那团软绵绵的,写作妹妹、读作小废物的不明生物放到床上,被子一盖,她睡着却也能自觉一裹,立时继续睡了个昏天黑地,只怕再来一场刺杀都轰不醒她。
等苏梦枕安顿好自家小废物,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茶花,见状立即上前禀告今夜之事,他知道自己差点没能保护住大小姐,开口就先告了个罪。
事情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苏梦枕对自己每个下属的能力都十分了解,他知道茶花已是尽他所能了,若有过便当该罚,但此事对方是有备而来,并非茶花之过。
如若真要说,错的人应当是他,他不该,在明知可能有危险的情况下,为了追那忍者而将她一人独自留在房间里。
茶花很快就将他离去之后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全都阐述清楚,只是在苏梦枕问到,最后是谁杀了那些青衣杀手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只道不知。
茶花武功稍高还好一些,以他的目力,能隐约看见几道紫色刀光飞速掠过,那些手下就基本都是一问三不知了。
本来好好的干着架,对方忽然说嗝屁就嗝屁了,他们也是很懵逼的。
苏梦枕神色难辨地坐在床边的软塌上,这是他今夜临时的栖身之处。
刚进院内那会儿他满心焦急,后来安下心来,抱着自家妹妹,一步步跨过成片的杀手毒蛇的尸首时,他才注意到那些人与蛇的死法,无一不是一刀毙命。
同时也逐渐发觉,那些刀口,倒是与那黑衣忍者的武士长刀有些相似,但苏梦枕与他交过手,他很确定,这不是那人能造成的刀口。
那刀口太果决,太迅疾,也太势不可挡,换作是苏梦枕自己,只怕也很难同时造成这么大范围的杀伤力。
这等绝世高手,江湖上至今还未曾听说过半点风声。
究竟会是什么人物所为?是敌是友?与那黑衣忍者是否有关系??
苏梦枕思忖良久,仍是未曾想通,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被他不小心忽略了。
夜深人寂,孤灯独影。
自家只会吃只会睡的小废物,踢了小半个时辰的被子,苏梦枕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再度起身,第三次去为她盖回被褥。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姑娘平日不让人省心,竟连睡个觉都这么折腾的。
可当苏梦枕再次为她盖上被子,手不小心触到了她细嫩柔软的面颊,感受到滚烫的温度时,他才恍然明白,她今夜为何会一直踢被子。
她发热了。
苏镜音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兄长的声音,茶花的声音,好像还有一个大夫的声音,她想睁开眼睛,想张口说话,可是她的身体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躯壳与灵魂仿佛割裂开来,分成了相互矛盾的两半。
一半沉坠深渊,一半漂浮不定。
她动弹不得,无能为力。
她清醒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脱离躯壳,越飘越远,最后停浮在一片紫烟色的幻境之中,那里云雾缭绕,寂静无人。
像是襁褓中的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她觉得这个地方,温暖宁和,令她不自觉沉迷,慢慢的,她开始忘了自己在做梦,十几年冗杂的记忆碎片渐渐褪去色彩,只余下独属于诞生之初的空茫。
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这种感觉令她陌生又不安,她努力想抓住什么,可是每当抓住点东西,它就会立马变成云雾从指缝中溜走。
正当她惊慌又失措的时候,一个穿着雪青色长裙的女人忽然出现,她的脸被缕缕云雾笼罩着,苏镜音看不清她的脸,但她却能知道她长得很美,很美,她听到她用极为温柔慈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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