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杂役扛着的麻袋看起来虽大,可里面装着的大都是一些没有经过仔细处理的新鲜草药枝叶,即便是上面还带着不少露水和泥土,对于他这种干惯粗活的壮汉来说应该也算不上多沉重才是。

可不知为何,被闻非这么一拽,他竟一下子失了重心,险些连人带货仰面就要倒下去。

闻非见他身形不对,立即跳到一侧扶了一把。然而即便是那杂役反应迅速,却也踉跄了好几步才将将站稳,许是过程里不小心扭着哪里了,疼得他龇牙咧嘴的,不等放下麻袋就对着闻非破口大骂:“干什么呢你!想要老子的命啊!”

闻非心知是自己刚刚失了分寸,倒也不恼,目光寸寸扫过那杂役腰腹间,趁对方不注意伸手迅速点了几处穴道,然后退到一边歪头看着他。

“诶!你……”那杂役下一句粗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忽的竟觉得腰间的痛楚减轻了不少,看向闻非的眼神也变了:“你这小子对我干了什么?”

闻非站到一边让出道路,看着那杂役将麻袋放到院墙边上那一摞袋子上后,轻轻开口说道:“方才是我莽撞,给阿兄赔不是了。”

虽是有所缓解,可弯腰起身到底还是有些痛的,那杂役屏气扶着腰站直,吐出一口粗气说道:“你是干什么的,我怎么没有在这后院见过你?”

闻非的眼睛打了个转,面不改色地胡扯道:“我……我是新来的小厮,因为之前在前街的药铺做过活,手上有些推拿的功夫,上头的知道兄弟们最近都辛苦了,所以派我来按摩放松一下。这天香楼实在太大了,我也是第一次过来,不小心冲撞了阿兄,还请阿兄大人有大量。”

那杂役是个脾气直爽的青年,见闻非态度甚好,看上去也不过是个瘦弱少年的模样,摆摆手道:“得亏你是撞到了我,要是别些个在这做久了的老人,这会你身上的皮都被揭喽!既然是来做推拿的,正好我这堆搬完了,赶紧的来给我按一下,刚才要不是为了躲你,我能扭这一下?”

闻非的眼眸闪了闪,暗自轻笑了一声。昨天夜里刚按完一个狱卒,今天又来一个杂役,敢情她跑来天香楼是为了给人当推拿师来了。

这么想着,她手上的力道一下子脱离了掌控,那杂役身上坚硬的肌肉在她手里跟块豆腐也差不了多少,按得那杂役是一个劲的吱哇乱叫。

闻非嘴上一边满是抱歉,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阿兄,你腿上那片红疹是怎么回事啊,看着怪吓人的。”

“红疹?”那杂役小哥听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顺着闻非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小腿竟有一大片肿胀的皮肉,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这这……这怎么回事啊?!”

杂役小哥在此之前对自己的伤处浑然不觉,此刻满眼惊奇,还伸手摸了摸:“这摸上去也不疼啊,啥时候起的啊?”

闻非趁机在杂役小哥身旁蹲下,细细打量起那片红肿的血肉,旁边还有几道细微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尖利之物划的:“阿兄方才可是上山采药去了,这是不是被什么灌木划伤的呀?”

杂役小哥皱着眉摇头道:“我是天香楼的杂役,上山采药的事情哪里需要我去。不过……”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诶对了,昨夜我跟着一群帮工上碧云峰帮着运货来着,可能是太黑了没注意给划的吧。”

“帮工?天香楼的伙计竟然还要出去另做帮工么?”

杂役小哥大大咧咧地说:“哪能是另找的,都是我们掌柜的吩咐。原本天香楼平日里吃的和用的都有专门的供货。这不是掌柜的马上要办大寿了,还要搞什么拍卖会,我估计是人手不够了,最近这段时间老吩咐我们半夜上山帮着运货,白天里还要照常当差,真是累得够呛。”

又是碧云峰。

闻非借故要检查伤口,伸出两根手指,用指背探了探那处红肿的皮肉,果然感受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热度。她抬眸打量了一下杂役小哥身上常年做活练出来的肌肉,又转头用余光扫了一下方才那个显然不算沉重的麻袋,心中已了然几分。

这位杂役小哥怕是也在碧云峰上中了招,眼下只是还没到发作之时。不过这伤口跟三福腿上的又有细微不同,倒是……跟她故意抹到那青年富商身上引起的红疹更为相似。

闻非略略思索,笑着说道:“阿兄,你这红疹也不能不管。这样吧,方才是我害你闪了腰,我再替你处理一下这伤口,包你药到病除。”

杂役小哥看着闻非亮晶晶的眼睛,没来得及反应,自己便已经躺到了床上。他眼前被蒙了一块黑布,依稀记得是这位推拿小厮说他家有独门针法,不得示人。

杂役小哥只感觉眼睛被蒙住之后,其他的知觉顿时被放大,腿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热得他难受得紧。只是抱怨的话还没说出口,接连几下细微但尖锐的疼痛从他的小腿开始,转眼间便蔓延到全身,整个人好似陷入了一阵半梦半醒之中。

等他再次睁开眼,窗外已日薄西山,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却感觉浑身舒畅,头脑摆脱了早上那股酸胀,清明得就像睡了三天三夜一般,腿上的红肿也已经消了大半。

杂役小哥想要谢过那位推拿小厮,却发现房中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桌上倒多出了几个包着草药的纸包,包得十分随意,却也能看出来是按剂量分开的。

只是那杂役小哥没有发现,这些药包中,不少叶片上还沾了泥点,而门外院墙边上的几摞麻袋,有好几个都被拆了口,里面零星地少了几株药材。

***

闻非在那杂役睡着后,从那包新鲜的草药堆里挑了一株带着完整根系的,掐断枝芽随手插到了路过的花盆里,将剩余的部分藏到了袖中。

闻非不知道的是,方才她误打误撞进的后院正巧是天香楼药房后用于临时处理药材的地方,因而当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中堂时,除了四处的守卫多看了她几眼,并未引起怀疑。

她面无表情,脚下轻盈,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环视了房间一周,挑了一个远离房门又不靠窗户的墙角,掏出白日里从药房里拿走的泥块,又将适才从后院顺的草药根系拿出来,放到一起。

此时落日早已沉下西山,万丈霞光已退,千数星月尽显,天香楼四处都掌了灯。闻非蹲在墙角看了又看,忽的起身将房中四处的灯都灭了,只捧着一支蜡烛和一杯茶水回来。

在明明灭灭的烛火照映下,两边的泥块均散发着点点诡异的蓝紫色磷光。

闻非眉心一蹙,捏起一点土砂扔到了烛火中。只见那土砂碰到火苗的瞬间便激起了一簇靛青的火光,随后一股奇异的香气以火苗周围散发的细烟为中心,迅速蔓延了整个房间。

闻非迅速将蜡烛倒扣在茶杯中,两三步跳到窗边猛地拉开,初冬夜晚的西北早已寒风刺骨,北风裹着大漠中的细细砂砾一股脑从窗户涌进房中,将那股奇异的香气冲刷成混合着黄沙和骆驼奶的大凉州夜市气味。

闻非怔怔地站在窗边回头望去,泥土混合了茶水将地上弄得一片狼藉,方才她熄灯熄得太过突然,此刻门外的小厮正敲着门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可那声音好似隔了一层棉花,一下下嗡嗡地敲在她的后脑。

碧云峰上的采药人们,怕是有大难了。

***

大凉州府。

温鹿鸣回到公廨后便好似换了一个人,始终一言不发,背身站立于厅堂中央,周身散发着极为凌厉的气息。早前那位温润的白衣公子好似已经消失不见,现在这位是位手眼通天的冷面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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