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淡青的天穹泛起微光。
大火燃尽,烧毁的殿室残垣还冒着烟,空气中烧焦味与血味弥漫。
宁府经历这漫长的一夜,主院与东阁一片狼藉,到处是焦土碎瓦。
士卒和下人们在院中清理,屠苏用刀鞘在偏殿的余烬里翻来翻去,一个紫衣影卫提桶从身后走过,顺口问道:“找什么呢?”
屠苏头也不抬,“大人的画。”
“什么画?”
“就是前些日子要给司白送去,后来没送,又叫大人收起来那副。”
“啊,那副啊。”紫衣影卫恍悟似的,朝府中西南角方向扬了扬下巴,“昨晚大人就让一并送到望月阁去了。”
屠苏回头愣住。
望月阁旁的殿室内,宁晏礼已换好官袍,在坐榻上阖目养神。
一夜未眠,他姣好的面容略显苍白。
染血的账本铺在案上,其间记录他已经对过,确实照霍长翎信中所言缺少一些。
待会儿早朝会商议发兵北郡的事,对于谁作为此次主帅,朝中已在陈暨与霍远山之间争执多回,今次再议,就是要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所以,他需要扳倒陈暨父子的铁证。
不只为了让霍家领兵,更是为了让陈氏在朝中彻底失去权柄。
“大人。”鸦青呈着托案匆匆走了进来,托案上放着一件花裙,花裙边叠着一方锦帕。
他道:“这花裙臣已命人里外查验过了。”
“可有何发现?”宁晏礼睁开双眼,眼底隐约有几道血丝。
“将这花裙拆开后,确是有所发现,只是……”鸦青吞吐道:“在这锦中夹层里发现的,并不是账目的后半部分,而是这个……”
说着,他看了眼托案上的锦帕,面露难色。
宁晏礼眉目冷峭,等他继续禀报。
然而鸦青张了张嘴,却像是不知从何说起,“这个……还是大人亲自看了比较合适。”
不知他到究竟卖的什么关子,宁晏礼蹙眉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呈上来吧。”
鸦青小心翼翼将托案端到宁晏礼面前。
宁晏礼垂眸看去,一张素白锦帕赫然映入眼帘。
看着锦帕一角绣着的莲纹,他睫羽微颤。
这分明是他昨晚递给青鸾的那方帕子。
怎么会在这?
帕上帛锦透光,他看到其间密布着的字影,短短几行,颇为工整。
他快速伸手取过,在面前展开。
只见帕上洋洋洒洒,笔划恣意流畅: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今掖庭一人为奴婢所患,若大人相助除之,大人所求,奴婢自当奉上。
奴婢翘首示复,铭感涕零。”
宁晏礼呼吸一滞,双手攥着帕子,一动不动。
书写之人,语气真挚,字里行间尽是殷切诚恳,若不是认出这笔迹,他都要信了。
他看得出来,青鸾写这话时很急,笔迹相交为李昭做批注时略显仓促,但笔墨横姿,反倒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恣意韵味。
这应是她昨晚在东阁时写的。
她不仅猜到账目后半部分藏于裙中,以慧儿假扮成她骗了他一夜,还早预料到眼下情形,用那账目和他谈起了条件。
她戏弄了他,还要他帮她杀人。
宁晏礼盯在那字间,眼眸愈发漆暗。
锦帕的边缘已被他攥得发皱,指尖泛白,但却撒不开手。
回想这荒诞的一夜,一种被愚弄的怒意席卷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脑海中闪过长刀架在女子颈间的画面,他忽而生出狠意,如果昨夜被挟持的人,是她就好了。
若是那样,他定会毫不犹豫将箭指向她的心口。
然而,这想法冒出的瞬间,宁晏礼却蓦地怔住。
他一直自认为足够理智,而今竟会因为一个女子出离愤怒,实在不该。
她只是一个奴婢,连对手都不算。
这样的人,怎需他过多费心?
只要寻个时机,将她彻底碾碎于掌心便好。
想到这里,宁晏礼迅速冷静下来。
良久,他折上帕子收入袖中,对鸦青道:“可从那侍婢口中审出了什么?”
鸦青知道他所言的是慧儿,便将昨夜慧儿意图给青鸾下毒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待说到张署令曾于掖庭见过青鸾,宁晏礼明白过来。
青鸾要除的,就是此人。
长公主一直在追查漪澜殿那晚的事,宁晏礼早就知晓,他已派人将相关线索清理干净,但却没想到,还有张署令这个变数。
既然这张署令是长公主的人,尽早除了倒是未尝不可。
“大人,上朝的时辰马上到了。”鹤觞从旁提醒道:“马车已经备下了。”
宁晏礼颔首起身,鸦青上前拿起案上的账本包好,送他走出殿外。
鹤觞将车帘掀开,宁晏礼撂摆坐了进去,鸦青在车下低声问道:“大人,此事是否立即通传宫中去办?”
宁晏礼直视前方,眸光冷然,“陈暨的事今日下朝前必须得见分晓,她既开口求我,我就当给东宫个脸面。”
“诺。”这话里的意思鸦青听得明白,旋即伏手应了。
车帘撂下,马车正要出发,宁晏礼又突然想起一事。
他挑开窗幔,上挑的眼多了一丝阴戾。
“趁着这次也别叫长公主闲着,一并给她找些事做。”
以免她闲来无事,总盯着旁人的猎物不肯撒手。
.
东宫西偏殿。
折腾一夜,青鸾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撕裂,她重新上了药,咬着纱帛一端,一圈圈重新包扎。
给自己上药止血的手艺她早已熟稔,但缠上之后,她看了看,总觉得还是那日在刑室殿昏倒后,鸦青包扎得更为整齐。
放下衣袖,青鸾扫过案上的一叠帛绢。
上面细细密密绣书的,正是陈暨私吞军饷账目的后半部分。
藏得这般严谨,陈氏父子俩确实费了功夫。
青鸾将帛绢用绸子包好,放进食盒下层。
宁晏礼此时应已看到她留下的锦帕,只是不知他是否会为拿到账目的后半部分,而答应她提出的条件。
目光扫过叠在一旁的披风,青鸾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拂过莲花团纹。
指尖染上一缕沉香,极轻极淡,很快在空气里消散。
她想了想,将心中浮现的异样压制下去,抓起披风丢入火盆。
到李昭寝殿时,白薇向她伏手低声道:“随侍,殿下还未起呢。”
青鸾面露意外,以往李昭天没亮就早起背书,今日贪睡,实属罕见。
“可是殿下身体有何不适?”她问。
白薇摇头,“昨夜殿下一直在等随侍回宫,到了很晚才得太傅大人派人传信,说要留随侍在府上下棋,殿下才睡。”
听了这话,青鸾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歉疚,她向内殿忘了一眼,才道:“既如此,便叫殿下多睡一会,待殿下醒后再传早膳。”
“诺。”白薇轻声应道。
“对了。”青鸾从袖中取出一块布料,对白薇道:“我记得你曾在司织署当过差,可认得这种料子?”
白薇闻言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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