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边境。

天不亮,一个中年守沙人便被押解到了官府,一跨过门槛,发现本地的县尊在旁边恭敬地站着,公案前负手立着一个戴着黑纱笼冠、五根手指上戴满骨戒的官吏。

“据昨夜线报,共有一百二十余巫嗣试图越境……”

“巫嗣越境是小事,说重点。”那官吏寒声道,“你们是否当真目睹龙雀出现在了盐江大漠?”

“是、是的。”

县令一个示意,手下便献上了一根沾血的鳞状羽毛。

那官吏这才转身,将那片龙雀羽反复观察,眼中的震动难以隐藏,片刻后,他望向那中年守沙人。

“你们疯了不成,胆敢射杀龙雀,难道不知道它只听从你们的先王号令?”

中年守沙人冷漠地抬起头。

“要杀便杀,长嬴人没有连故土都守不住的先王。”

周围和那黑衣官吏一齐来到的手下们纷纷震怒拔刀,却被黑衣官吏摆了摆手拦下。

“守沙人行叛逆之事,但世代抗击巫嗣,功过相抵,不是朝廷能惩处的,放了吧。”

众人虽有不忿,但也还是听从了命令,那中年守沙人也没有半分感激,走到门口,视线掠过站在高处的黑衣官吏那戴满骨戒的手,冷笑道:

“亡骸骨戒,迄今还遵从古巫习俗的……不是巫嗣,就是长嬴旧民,你是哪边的?”

“大胆!”雪亮的刀刃纷纷出鞘,那黑衣官吏喝阻了手下 ,冷冷问道,“你为何会这么问?”

“因为我们守沙人只是憎恶先王辜负子民而已,而你们朝廷,有人想他死。否则,只听先王召唤的龙雀,怎么不在重兵把守的长赢王陵,而是出现在了大漠。”

……

盐江城,在祈寒酥二人被送到老康酒馆,二楼客厢。

一支箭矢被轻轻放在了盒子,文襄将其保存好,眼神复杂地看着斜倚在窗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温槐序。

“所以,守沙人那一箭,是想告诉您,龙雀只要越过大夏边境,必遭暗箭。”文襄问道。

温槐序轻轻“嗯”了一声。

“长嬴人善射猎,恨也是一箭,忠也是一箭。”

“明明是您的子民,这都过去快一千年了,他们对您的想法还是这么别扭。”文襄叹道。

温槐序倒了一杯这酒馆里的酒,浅酌了一口,道:

“不说这些了,这几年朝廷怎么样,烂到哪个地步了?”

文襄犹豫道:“呃……这要从哪儿说起呢。”

“说你知道的就行。”

文襄说:“前几年有人冒充您四处行骗,所得巨万。骗钱就算了,可不少地方官误以为长嬴王想开了,打算招兵买马杀进禹阳,纷纷大喜过望,试图拥立他谋反。当然,最后都被无疆侯平了。”

温槐序:“……为何总是有人想不明白,我要是想‘反’,用不着‘谋’。这种笑话下次不必再报,说点儿我想听的。”

文襄清了清嗓子,道:“从十年前您逾期未醒起,大家慢慢觉得您死透了,治国上稍显松弛。”

“怎么个松弛法儿?”

文襄道:“也没什么,就北边殇民造了几回反,南方八郡贪得塌了几个坝,加上大旱三年,血祀生祠新收了几十万信众吧。”

温槐序“啧”了一声,道:“还有呢?”

“本来国库还算丰盈,可陛下听了几个宠臣的进言,新敲了几个奇观,还想恢复‘人牲’旧制。”文襄瞥了一眼闭上眼的温槐序,垂眸继续道,“不过还好,证圣学宫为了阻止陛下拿着灾民的救命钱修接仙观,三个忠肝义胆的学正撞柱死谏……那之后陛下就不上朝了,现在朝中婵后垂帘听政,丛相主持庶务,也算太平。”

“三个学正追谥赐封,进言恢复人牲的都杀了。”温槐序换了本书,翻开半页,察觉文襄欲言又止,道,“我倒是忘了,都二十几年了,吃俸禄的人都换过一茬了。现在我回去掀桌子,应该有的是人想杀我。”

他合上书本,眼中似笑非笑。

“都有谁呀。”

文襄微微挺直了脊背。

“也不都是些数典忘祖的叛逆,首先是‘长嬴还朝党’,他们认为天下是长嬴王打下来的,应该让您离开王陵,以长生之身维系大夏的长治久安。”

温槐序:“略过,我连一个铜板的份子钱都没给他们,这帮人怎么还没死绝。”

文襄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其次是‘大夏尊皇党’,他们是朝中最顽固的一批,建议封死长赢王陵,终结您一醒来就插手朝政的大权,按照大夏皇族的亲疏血脉、还有世家旧勋分割大小官位。”

温槐序索然无味地点点头,又问道:“翰翁传薪人呢,他们站哪边?”

“谁都不站。”文襄一脸纠结道,“他们认为长嬴王和巫嗣都是妖孽,建议皇帝砸毁长赢王陵,废除一切贵族蒙荫,严格执行科举擢拔人才,降低证圣学宫的门槛,以学问取仕。”

“总算听到一句人话。”温槐序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就他们了。”

文襄却皱了皱眉,犹豫再三,还是启齿道:“若我领会得没错,王……您打算回朝之后,扶持那个反对您的翰翁一脉?”

“翰翁当年说出‘神人唯一、铲除邪祟。传文救世,驱逐蒙昧’时,我就知道,巫真正的大敌并不是我,而是觉醒的世人,而翰翁教的就是凡人自救之路,这就是为什么读书人无论心性善恶,都很少受到巫的蛊惑。”

“可您也知道,人性本恶,皇帝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没有您制约,再换个君主,手掌天下太久,也会变成昏君。何况巫嗣还没根除,大夏之民还需要长嬴王……”

“文襄。”温槐序的神色没有半分颓色,相反,他眉眼轻松,口中的生死,仿佛信手折花。“这一次醒来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了,如果不是那小孩儿咬死了我的名字,说不准你们看到的真会是大巫。”

文襄眼底流露出一股悲伤,天知道在风石天堑中,她当时握着重剑,心里有多恐惧,恐惧着裂缝那头,走出来的不是长嬴王,而是寄生在他身上,那不死不灭的古巫之主。

所幸,那孩子没有贪恋巫嗣许诺的长生不老。

“所以,我这一次必须为翰翁当年留下的愿景,尽除每一个巫嗣。”温槐序慢慢说道,“等天下再没有巫嗣横行,属于人的世间,就再也不需要我了。”

文襄默然无语,长嬴陵卫传承至今,每一个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这一天总会来,但没想到,等到长嬴王宣告终结的,会是她这一代。

就在此刻间,门外一声喧嚣传来,争执声穿过楼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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