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桩大事显然不会轻易落幕,跳楼的起因对她这样心知肚明的人来讲分明是校园霸凌,但断定又需要仔细调查才能水落石出。

警察在从云舒的桌肚里,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薄纸,还被不知什么液体浸湿过,几处泛黄,似乎是从草稿本上草草撕下的,写着大大的三个字。

“对不起”

那么大的事,自然有的是人沸腾。

项链真的是从云是偷的。

之前没有老师站出来否认,其实也在间接证明流言的真实性。

“我就说了吧。他和他那婊子妈一个德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手还脏,偷东西。”

“他剩下的那些东西怎么办,放我们教室里晦气死了。”

也有人不大相信,拼拼凑凑出了些真相:“之前不是说从云舒爷爷生重病了吗,他会不会是偷项链卖钱给他爷爷看病用。”

“那也不能偷啊,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要么就是被骂怕了哈哈哈。”

“喂!”

那几个人回头,身后是个样貌年轻的警察,他怒喝:“你们在谈论逝者吗?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他们无辜地眨眨眼睛:“我们随便聊聊啦。”

一唱一和:“这不犯法吧。”

那名警察皱着眉头,口头教育了两句。

沈老师的项链是从云舒偷的。

韩思刚听到这句话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怎么可能的事情。

直到去办公室拿试卷,才见沈老师似乎在自责;“调查结果出来了,是从云舒偷的项链。”

“但怎么是从云舒偷的呢?”

“我就是想给他们长个教训,十万块也没那么多,可以打个欠条以后再还,但怎么就偏偏有人这段时间提供齐了证据,还偏偏无法撤案。”

韩思努力平复心情,手指轻敲办公室大门:“沈老师,下节是您的课。”

沈老师惊慌失措,又红着眼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陈老师会帮我代一下的,对不起。”

她一连说了好些个对不起,似乎希望得到宽恕。

命运荒谬。盗窃项链的小偷水落石出,然而罪犯不是潘刑,是向来安安稳稳学习,遭受欺凌都无法反抗的从云舒。

同样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李轩玉满脸惊讶,刚走到长廊就向身边的韩思道:“你听见了么,沈老师的话,还真是从云舒偷的项链。真搞不懂,他偷项链做什么,还偷这么贵的项链。”

“他爷爷生病了。”

“生病了也有其他办法筹到钱吧,走完医保还能再少点儿,又不是成百上千万,十万又不多。”

韩思回答得诚恳:“因为你有钱。”

十万元也许真的不多,只是恰好亲人生大病又人缘差的高中生借不到,唯一一次大胆是鬼迷心窍地选择偷窃。

可又怎么怪他,飞蛾除却扑火,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可又怎么怪沈老师,她的项链作为定情信物真的很贵,她也没想到会是从云舒,十万块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午间休息的时候,学校南门聚集了好些人,嘈杂的声音在教室都能听见,见有人来闹事,学生们个个都趴在教室窗台上人挤人。

教室里没几个人留在座位上,陈岁安是其中一个,她双眸灰暗无精打采,作为直面现场的当事人,警察调查后又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探,试图挖掘出更多消息。

陈岁安一个字都没回答,她整个上午都精神恍惚。

还是韩思和李轩玉护在她周围请走这批八卦的。

李轩玉看韩思会帮忙挺惊讶,韩思亦是。

不过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多问什么。

中午午休,班主任派了个隔壁班的进教室,他大声喊:“陈岁安,你妈妈到校门口接你了。”

陈岁安回:“知道了。”便拿起已经整理好的书包,从班级后门走出去。

李轩玉这会儿被抓去订正试卷,韩思犹豫片刻,还是跟在陈岁安身后,经过后排时,视线轻扫过座位。

空了一个角落里的。

潘刑仍趴在桌子上外放打游戏,耳朵后还夹着支烟。

善恶到头终有报,从云舒的报应已经到了。

潘刑的呢。

陈岁安是个向来温温柔柔,被欺负了也会露出腼腆笑容讨好型人格的女孩,她见韩思跟上来,没说什么,只是眼眶通红,勉强笑着:“谢谢。”

陈阿姨来接陈岁安的门口恰好是南门。

刚好能近距离看清,为什么这里被一群人乌泱泱围着堵得水泄不通。

但韩思不敢上前探清,陈岁安也不敢。

站在行政楼楼下,隔着不远的距离,都能看见不久前刚见过的从爷爷,黑灰色的衣服,在众人围绕下小小的一个,背佝偻得厉害,好像失去力气就会跪倒在地。

保安想拦但拦不住,他们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已经半截入土的小老头为什么力气这么大。

小老头还拿着那天的袋子,可是袋子干瘪里头没有什么东西,他又老又破的嗓门也不嘹亮,哭得涕泗横流。

“是我不中用!是我不中用啊!我孙儿偷东西是为了我!他没拿到那钱我就死了,就该我还!就该用我命还,为什么要他的命,他不该为了我去偷。”

“还我孙子,求求你们了还我孙子吧。”

“大慈大悲啊求你们大慈大悲吧,我怎么活……”

厚重的悲伤、恳切质朴的言辞,悲怆如大海一寸一寸蔓延。

眼看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越聚越聚越多,一名保安使用喇叭驱赶人群,大声喊着:“散一散!散一散!”

其他两个从北大门匆匆赶来的,手架在老头的胳膊上,用力想要把老人带进保安室。

她们下楼前其实就隐约猜到了,这个时间段来这里的人,只能是那个小老头,因为从云舒的亲人只有他了。

不知道他这次是怎样一个人乘着一块钱的公交车从远远的乡里来到学校,又抱着怎样心情去接受这次的回家路只有他形单影只。

一名身穿警服的人经过,他袖子被老人抓住。

“他不可能自己去偷东西的,他不会,他绝对不会。”

“您是警察吧,我孙儿在学校里一直被人欺负,但我没有办法啊,也没有人救他,您能不能还他一个清白。”

“从云舒爷爷知道啊。”陈岁安忽然握紧韩思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上次从爷爷送橘子还历历在目,他说小妮子你照顾照顾我们小云,老人执拗地塞水果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已经过世的亲人。

韩思还记得那些橘子实在是太酸,最终还是把大部分都丢进了垃圾桶,现在大概已经腐烂彻底。

陈岁安松开手,带着哭腔说:“你就送我到这里吧,谢谢你韩思。”

“快点回教室吧,要上课了。”

陈岁安每次跑操都会气喘吁吁,借着系鞋带蹲下来休息个一圈,但这次她从柱子掩体跑出,跑过人群跑得飞快,冲出了很远的距离都没有停歇。

从爷爷苦涩苍白的哭诉停顿片刻,不知道是认出了还是没有。

可她们都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除沈老师的语文课外,其他课程都如同往常的周三课表,按部就班地上着,潘刑更像个没事人。

他几个小弟也都好像有主心骨般,见潘刑不慌他们也不慌乱,直到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两位警察走进教室,开门见山便是:“我们接到举报说,在此之前从云舒曾遭遇过欺凌事件。”

本有着细碎动静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韩思目光轻擦过那块新买的电子钟。

班主任老头第一个带头否认,他笑得很僵硬,面部皱褶堆积:“哪有的事情,我们班是不服管教了点成绩也差了点,但带头欺负同学的事情是肯定没有的。”

“他身上有多处淤青,蓝白色校服外套上也很脏,有多处脚印。”

“他妈妈是有点暴力倾向的。”

“鞋码42-43,属于男性尺寸,另外这位老师,死者母亲已经离家出走很久了,其爷爷在老家养病,现家中只有他一人。”

所有人低头看着桌面,韩思的头也埋得很低,盯着桌面上的试卷,除却几道最简单的题目外,几乎没有动过笔,有些恍神。

警察使用死者二字,原来从云舒是真的死了。

班主任老头打哈哈道:“小云性格内向,在班级里是有些默不作声,我工作也比较忙,可能是有点没关注到的地方,不过不要这么笃定,也可能是他放学后……”

“我们已经调取监控了。有人曾多次把篮球扣在他脸上,好像是这几位男生。”

锐利的目光锁定在后排几人的脸上,气氛紧绷。

片刻后,潘刑语气轻松:“打篮球打到脸是多正常的事情。”

那名年轻警官的眉头紧锁:“还有垃圾桶翻到多张被揉皱撕烂的试卷,姓名栏上写的是从云舒。”

他语气逼人:“回答。”

另一个女生也下定决心,强忍着紧张发出声音:“他自己撕的试卷吧,这也和我们有关吗?考差了想撕掉试卷不是人之常情吗。”

她到底没潘刑老油条,语气还有点颤。

“那他试卷上,桌子上、课本上,那些不堪入目侮辱人的脏话,是谁写的?这还不是霸凌吗。”

面对接连的厉声质问,那名女生没做声,脸色苍白。

“玩而已。”

不知是谁第一个嘟囔,接着一道一道的附和声窸窸窣窣响起。

“我们只是和他玩玩,哪有霸凌那么严重。”

“写点骂人的脏话而已,还有人从没骂过脏话吗,能有什么实质性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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