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刚过,昨夜下了场大雪,琼花弄玉飞了满地。先前的热闹褪却不少,清晨路上行人少,偶有的也是行迹匆匆,半分忍不得这寒冷的模样。

纵使寒气逼人,都城迷楼深处一厢房内也是暖香熏人。小楼屋外飞檐铺满玉带似的雪,屋内火盆烧得火热。

桌上铺着一幅美人图,榻上是白狐狸毛制成的长毯,小桌上香炉袅袅,两人睡在塌上,睡得很是香甜。

直到正中间的人动了动手臂,玉髓般光洁的皮肤从衣袖中露出,打了个哈欠撑着手坐起来。

他一动,旁边的人也就醒了。

“薛公子怎么醒得这样早?”身旁的人问道。

贺雪堂一偏头,看见方才说话的是一个窈窕美人,脑袋还没醒过来,脸上就自动带上了笑意,迷迷糊糊笑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鹧鸪天”。

两日前尹靖安、元藏兴致勃勃冲进他的府邸,说鹧鸪天里来了两位绝色琵琶女,端的是“酥/胸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三人一拍即合,便在鹧鸪天里胡闹了两日。这两日,当真是醉得昏天黑地。

贺雪堂刚醒了点酒,脑袋还是昏的,想起昨日他听曲作画,和朱颜酒醉后和衣而睡,嬉笑着拿起铺上一个解开的香囊,放在唇边轻嗅。

看着贺雪堂这副模样,朱颜没一会儿就红了脸。她是乐人出身,见过不少达官显贵青年才俊,贺雪堂这样的人物却是罕见。

矜贵俊朗的人不在少数,他却美得有几分邪气,那双眼睛甚过盈月,便是看支木头都能招出三分情谊,红唇里吐出的字字句句,把哄人的甜言蜜语也说得情真意切。

朱颜一痴,便破了给自己定下的“卖艺也要有骨气”的规矩,曾经她自诩清醒高洁、泥而不滓,没成想遇到贺雪堂,自己也变成了鹧鸪天里其他女子殷殷切切的不堪模样。可她不后悔。

滑进贺雪堂臂弯里,朱颜仰头道:“薛公子的香囊里用的是什么?怎么这样香?”

情真之时,香囊、臂钏、青丝之物皆可传情。朱颜问的是香囊,那擅长拨弦的手指却在贺雪堂发尾时而轻、时而重地拨弄着,贺雪堂识得她言下之意,攥住她的手道:“你要是喜欢,改日我带几个来送你。”

朱颜追问:“改日?改日是什么什么时候?”

贺雪堂把朱颜的手指握到唇边,轻轻闻了一下,闻见了好闻的气息,心想果然是千里挑一的美人,美人就该玉骨雪肤,指尖生香。

“若你想见我,什么时候我都愿意来。”

得了满意的答案,朱颜生出几分欢喜,可就欢喜了片刻,随后在心中空叹一口气,明白薛堂这样的人物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大户人家家规森严,他多半做不了自己的主,她想他日日来他就真能日日来陪她了?

再说,贺雪堂就算再喜欢听曲、再喜欢她的颜色,也总会有看腻的一天。何况……贺雪堂其实和那些来楼中的客人不同,他们还未曾真正亲近过。

偏生这时候有人来敲门,在门口大声催促:“薛兄可醒了?”

朱颜暗恨这人的不识趣,让她的梦清醒得这样早。

贺雪堂听得是元藏的声音,在外元藏一直是叫他薛兄,他答了声“醒了”,穿好衣衫,再同朱颜说几句私语,推门走出去,她还是琵琶女,贺雪堂俨然又是那隔着云端的贺雪堂。

朱颜倚着栏杆看贺雪堂的背影,看到他最后一片衣袂也出了门,她心里空落落地,总觉得有什么抓不住似的,在原地呆站了半晌,一个年纪稍长的琵琶女走过来,扯了下她的衣袖,唤她回神:“别看了,那人不是我们能肖想的。”

朱颜道:“我知道,我没想贪心,只想多看薛公子几眼。”

年长琵琶女摇摇头:“你能知道什么?你还叫他‘薛公子’,可他哪里是什么‘薛’公子?”

朱颜惊讶地叫了声:“他?”他不是薛堂?

琵琶女掩面似自嘲地笑了下,把声音放低:“他‘名声’在外,这里谁人不晓得他?便是化了名也是欲盖弥彰。你凭着容貌得他高看几眼,已经比常人走运许多,只是更多的就别再想了。”

朱颜不依不饶,咬着帕子追问道:“他究竟是谁?”

琵琶女对她招手:“附耳过来。”

朱颜靠过去,恍惚一阵,只听得什么“陛下膝下十一子”“最是宠爱,六岁封王”“为人风流不羁”“临江王”“贺雪堂”,字字都敲打在她的心上。

琵琶女见她神情变了,一声轻叹:“朱颜,你是聪明人,你知道我说这些是为你好,别到时候赔上自己的一颗心。‘鹧鸪天’里从前也不是没人对他打过主意,不仅没得手,反倒害苦自己。”

两日来的种种浮现在眼前,朱颜觉得自己的心一阵热又一阵冷,她张了张口,话还没说眼眶却已红了一圈,明白自己与那位“薛公子”此生多半是缘浅,他大约把自己当成了个解乏的玩意儿,并不曾用半点真心,连个名字都是假的。

只怪自己,怪自己没能守住本心。

今日是岐阳楼开业十七年,要开十七年藏酒,贺雪堂和元藏、尹靖安早约好要来品酒。他们来的迟,刚到门口店里伙计就说已经客满,将他们拦在门外不给进。

三人之中,属元藏脾气最燥,和伙计你来我往几句没讲通就拉了脸:“没长眼的东西,什么人都赶拦?叫你们东家出来见我,便是赶人出去,也得给小爷们腾出位置!”

小伙计也是个硬耳朵,嚷道:“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小店一直都是先来后到,东家来也是客满,客满就是客满!”

另外两人都知道元藏的个性,恐他和人吵起来,一个给伙计塞银子,请他帮忙看能不能凑出三个空位,一个拉着元藏的手好言相劝。

贺雪堂道:“元藏,我们是逃了太学出来的,理应低调、低调,这事要是给令尊令堂知道了,你恐怕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再说品酒是风雅之事,不能因一点小事坏了兴致。”

贺雪堂说得有理有据,便是没有道理,元藏总也是最听他的话,三言两语就劝住了,忍着脾气,跟在伙计身后上了二楼刚凑出来的三个位置。

位置在临街的窗边,贺雪堂和拼桌的客人寒暄了几句,得知对方姓李名邺,也是听闻今日开酒早早来的,刚才从窗户看到他们三人与伙计争执,便主动提了拼桌,贺雪堂惯会说好听话,连说了几句多谢李兄,把对方谢得一阵脸红。

酒上了桌。用的是琉璃杯,倒的是琥珀酒,琼浆玉液唇齿生香,比之宫里的御酒也不差。

贺雪堂酒量不好,两杯下肚就上了脸,白玉色的脸上透出些嫣红,他不再多饮,撑着下巴往小窗外看。

这条路他熟悉,不远处就是太子贺长嬴的府邸。贺长嬴和他最要好,从前他闯祸向来都是贺长嬴帮他遮掩,可上个月陛下在江南别馆遇刺,贺长嬴不知怎么被卷入其中,被禁足在太子府。

想到此,贺雪堂由衷地叹了口气。他向来不管朝堂局势,只是叹一叹自己这位私交甚好的太子哥哥。

尹靖安知道他心中所想,碍于旁人在场不好多言,拍了拍他的手聊以宽慰。李邺的目光落在尹靖安的手上,看贺雪堂的表情变了几分。

恰在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街对面,马夫下车围着车轮看了一圈,大约是车轮磨损没有及时更换,不得已只能先停下。

贺雪堂只当看戏,撑着下巴继续看。又见车上下来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同马夫交谈了几句,对着车里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马车帘子又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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