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车儿在外头受了寒,夜里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间,似感觉塌旁有人窥探自己,她费了力气想睁开眼睛看一眼,是谁如此大逆不道,竟敢直视天颜。

可眼皮似有千金重一般,任她如何使力,也看不轻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人是何模样。

只心里想着,待到了明个儿,定将你治罪。

刘琮背手站在车儿身旁,看车儿一嘴的唬啰,呜呜咽咽,一会子喊着“娘亲”,一会子又喊着“嬷嬷”。

瘦小的身子团在一起,躺在榻上,瑟瑟抖动。

刘琮生性多疑,夜间酣睡,本是不会让人近身,既是是最亲信的人,亦是不会让他进帐。

如此让胡车儿在此,实属有考量。

一者:她是梁国公主,日夜与将士在一起实属不妥,如是日后,真有用的到她的地方,她名誉受损,与自己无益。

二者:实属这文昌愚钝不堪,自己治军向来严苛,而此人目无法纪,骄纵不堪,油嘴滑舌,在帐中尤可顶撞自己,如若犯了军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刘琮才不想让这送到嘴边的肉包子,还没有招来狗,就被扔掉。

三者:此人手无缚鸡之力,如若她敢犯上,那自己捏死她,简直比捏死一直蚂蚁还要容易。

卧榻简易,竹篱编造,上头未铺被褥,只身往上一躺,即使是在帐中,也冷的彻骨,硬的咯骨。

再者,刘琮血气方刚,夜间即使炭盆灭了,也不会让人重置。愈是到后半夜,愈是难以安睡,车儿曾被冻醒过好多次,又不敢擅自离帐,只得守了灭了的炭盆,整整一晚,默默流泪。

为何不敢擅自离帐,这话头乃听伙房营的伙计说起,有人在将军夜间休息之时添加炭盆,便被将军误认为是贼人,砍了脑袋,后来,再也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将军夜间添置火盆,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文昌自幼锦衣玉食,卧榻均是铺了上好的被褥,每逢冬季,都得有丫鬟捂被,放了汤婆子的,何曾受过这般苦楚。

车儿畏冷,忍不住翻身,竹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似的。

刘琮皱眉看着榻上呜咽之人,随是觉得文昌愚钝,但以此刻的场景来看,他还是有点敬佩这文昌公主的。

这边关之苦,并不是所有人都受得。

解了箭袖的寝衣袖宽大,他轻轻捻着垂下的衣袖,嘲讽一笑,听闻这文昌公主自幼爱慕梁国三皇子,曾为其作过不少出格的事。

刘琮想:“本将倒是要看看,你能为本将这三哥做到何种地步。”

他一脚蹬在竹榻腿上,低呵一声:“噤声”。振袖离开。

翌日,车儿转醒,帐中已空无一人,帐内被人添置了炭盆,碳是上好的实木碳,无烟无尘,燃烧的火却十分旺盛,幽蓝绚烂,此物是上贡之物,就连长安的达官贵族,都是千金难求。

刘琮远在边关,却又这稀罕的物什,加之行军打仗随时跟随烹饪美味佳肴的御厨,杨三宝,车儿暗想,或许,这刘琮并不像外界所言,不为梁帝所喜。

头略有昏沉眩晕,车儿轻轻嗓子,试探着喊了一声:“大将军?”

无人回应。

车儿慢慢踱到屏风旁,又轻了轻嗓子,轻轻的喊道:“大将军?您可有起塌?您若是再不回应小的,小的便进来了?”

车人往里探了一下头。

确实无人。

刘琮的卧榻上头,寝被叠的整整齐齐。

不似自己的竹榻那般的光秃秃,刘琮的卧榻上头铺了厚厚的被褥,寝被也是厚实,不过颜色简单,是灰麻色的,上头裹了一层厚厚的皮毛。

这个车儿识得,就因为是这个家伙,让自己再林子里差点上了西天。

车儿看四下无人,偷偷溜了进去,摸了摸卧榻。

柔软舒服,暖和炙热,如若能在这上头睡上一觉,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车儿眯眼想象着,又幽幽的叹出一口气,回想着自己曾经也是躺在这般的卧榻上休寝的,当初为何没有这般的感受。

可见啊!这世间的事务都是这般——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倍加珍惜与怀念。

又想到刘琮昨夜让自己搬竹榻的时候,那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样子,瞬时气不打一处出来,睁眼看着自己搬不动,还不搭把手。

哼!无耻小人!

她忍不住在寝被上狠狠一拍。

忽又记起自己前几日的重要事情,车儿也不再磨蹭。

询问帐外的戍守士兵,大将军去了何处。

得到的回答是校场,其实车儿也想到了。

她每每起塌,都不曾见到刘琮的身影,刚开始还会疑惑,刘琮这厮,这么冷的天儿不再被窝了躺着,跑去干嘛?

后来间刘琮满头大汗的回来,她边给他递手巾,边打探过,刘琮当时似笑非笑的回她:“怎么?本将去了何处,也要向你报备吗?”

车儿讨了没趣,便不再多问,后来,这般的情况渐渐的多了,她也就知晓了,刘琮作息规律,每日五更,定将起塌,去校场操练,风雨无阻,即使是大雪日,其他士兵不操练,校场中,也会看到刘琮一人在哪里。

车儿到现在还记得,那日大雪,她和乌维还有伙房营的几个人,被“麻球”派去砍柴,路过校场时,看到的广阔的校场上落满皑皑积雪,校场空旷,空无一人,只有刘琮跨在奔跑的马上,赤红的披风迎风,他弯弓急射,百步穿杨的磨样。

这般,车儿便放了心,一般刘琮去校场这段时间,帐中不会有人来打扰。

车儿急忙奔到案几之上,拿出笔墨,研了墨汁,待狼毫上沾薄墨汁,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若父亲知道自己还活着,是喜还是忧呢?

她回想自己从军以来的种种,一时间热泪盈眶。

又怕泪水落下脏了宣纸,随手一摸,将堪堪落下的热泪拭去,提笔书信。

完毕,她将狼毫上的墨汁刮尽,将砚台里头的余墨倒进污池,将宣纸归位,一切归置妥当,车儿这才将写好的书信折好放入怀中。

校场。

司马瓒恭恭敬敬的站在点将台下,恭候着刘琮。

刘琮骑射三圈之后,打马而来。

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长弓随手一扬,扔给司马瓒,司马瓒早已习以为常。

伸手去接。

即使做足了准备,也被这重百石的弓弩,逼得连连后退。

刘琮解下腰间的弓筒,连带着箭置于点将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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