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砚青:"事情可能有点诡异,也有点匪夷所思,不过我竟然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想必你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了,这是一件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

陆绪章抵着她的额:"没关系,哪怕你告诉我你是白骨精变的,我也觉得挺好。"

他低声道:"如果一个白骨精能变出这么真实的孟砚青,我会谢谢她。"

他显然把事情往一个神鬼的方向去想了。

孟砚青安抚地抱着他:"别瞎想。"

她望着他:"因为太过说异,所以你可能并不能轻易相信,如果你对我的身你有所怀疑,那我们可以说说我们小时候,说说我们年少时候的种种,那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有太多不为人知的共同秘密。

陆绪章看着她的眼睛:"不用,我没有怀疑,你不用多说。"

当两个人视线对上的时候,他知道对面那个看着自己的人是谁。

那就是孟砚青。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证明。

孟砚青点头:"好,既然这样,那我说说我的经历。"

陆绪章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我听着。"

孟砚青便大致将自己的情况说了,提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提到了自己怎么成为孟建红,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至于她在首都饭店当服务员,这含蓄略过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陆绪章逐渐放开了她,安静地听她讲。

她讲了很久,他一直没出声。

最后,他低首看着她,看着她的眉眼。

最初第一眼,视线相对,他几乎瞬间认出她就是孟砚青,那是灵魂和灵魂的熟悉。

可是现在,当直觉消失,当他冷静下来,用理智看着眼前的人,他终于辨别出。

她好像确实不是。

长得很像,但面容上存在些许差异,且那些差异并不是后天用什么手术方法修正过的。

眼前的她还很年轻,年轻到带着春日青草的芬芳,如果孟砚青还活着,她活到三十二岁,便是再怎么保养,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他闭上眼睛,默了几秒钟,再睁开时,他望着她,终于道:"你发现自己成了另一个人,便离开他们家,然后先找上亭笈?"

孟砚青点头。

陆绪章眼神格外复杂:"那你,那你现在--"

他想着如今的情况,终于问道:"现在住在首都饭店,不打算回家?"

孟砚青自然明白,他问到了重点,这也是她要和他谈的。

为什么一直逃避着,就是因为她需要时间来面对他。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之后笑着说:"绪章,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喜欢现在的生活。"

陆绪章眸中便带了几分探究:"你故意瞒着我,不想见我?"

孟砚青苦笑,坦诚:"我重活一世,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是以前的孟砚青,但又不完全是,我想尝试一种不同的人生。"

她顿了顿:"所以对我来说,我的新生就是真正的新生,而不是以前生活的延续。"

陆绪章便懂了。

她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她活了,以另一种身份活在了这个世间,但是他的妻子不会回来了。

他默了半晌,突然从口袋中摸出一个银质烟盒和打火机。

他微侧首,从烟盒中叼出一支烟,大拇指娴熟地在打火机上"啪"地按下,香烟便被点燃了。

他俯首,深吸了一口,之后夹着烟缓缓吐出,在香烟燃烧的窸翠声中,白色烟圈在微凉的秋风中幽幽散开,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香烟混合的味道。

傍晚的阳光自松树缝隙漏下来,落在他肩膀上,他微侧着脸,薄薄的唇轻掀开,吐出烟圈,之后微抿唇。

他眼神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不说话,她也就没说。

这种大量信息的消化以及情绪的大起大伏,对任何人来说都需要时间。

约莫半支烟的功夫,陆绪章的视线重新落在她脸上。

孟砚青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半支烟的功夫,这个男人走过了足足二十年的光阴,从年少青涩热烈到成年人的内敛深沉,从久别重逢的惊喜到沉稳淡定。

他已经收起了他所有的惊喜和无措,在用理智的目光看着她。

陆绪章将那半明半暗的香烟放在石头上,轻轻研磨,看着那香烟头彻底成为死灰色,才抬手,扔进了一旁垃圾桶。

他薄唇掀起,笑了一声,看着孟砚青道:"砚青,我懂了。"

孟砚青:"信息量有点大,对你来说很突然,你先消化下目前的情况,冷静下来,然后我们继续谈。"

陆绪章:"我不需要什么时间接受了,其实你只需要说一句话,我就明白。"

他淡漠地看她一眼:"你不想回到过去,你想换一种生活方式,你的新生活和我没关系。你获得了新生,但是

我的妻子依然不会回来,你现在只是你自己,和我没有关系了。"

孟砚青:"......绪章,这样挺好的,我们都可以尝试不同的人生了。"

陆绪章淡声道:"是。"

他望着远处的夕阳:"其实也没有关系,我能理解你,对我来说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也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他想起儿子说的话,于是又补上一句:"这都没什么,确实可以尝尝不同的人生,你看,我整天一堆的相亲对象。"

孟砚青听着这话,笑了下。

她这么笑着的时候,久违的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她温柔,了然,仿佛能永远一眼看透他所有的心思。

于是他陡然间便有种无处遁形的狼狈。

他别开眼,道:"反正日子就这么过,也挺好的,也没人管着我了,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孟砚青:"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可以,事业发展好,还是像你年轻时候那么受欢迎。"

陆绪章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孟砚青:"你比我想象的要理智很多。"

她以为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接受,看来并不用。

陆绪章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孟砚青:"那现在--"

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他就这么轻松接受了,她有些意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绪章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看着她,看着她略有些无奈却又无话可说的样子,神情逐渐温柔起来。

他低声道:"砚青,你现在突然发生这样的情况,受身份限制,万事不易,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有什么事你说话就是了,我能办的都会办。"

孟砚青点头:"我明白。"

她笑了下:"我知道无论我遇到什么,都可以相信你。"

陆绪章看着她笑,松树明暗交错的阴影中,她笑得恬淡而真实。

于是一股浓烈到他几乎无法克制的情绪涌上来,让他有种歇斯底里的冲动。

不过他到底压制下来,用他这么多年修炼成的冷静外壳,面对着这样的她。

他看着远处的天空,看着那翱翔的飞鸟,道:"砚青,无论怎么样,我很高兴,我不管是因为什么,也不管现在你是以什么情况存在,至少现在,我看到你的意志和思想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竟然还能对我笑,还能和我说话。"

孟砚青:"我也很高兴。"

陆绪章:"现在,我们说一下现实的问题,你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进展委实有点快,虽然这是孟砚青想要的。

陆绪章看她一眼,又道:"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你们母子两个早就商量着对付我,你们两个都不搭理我,也没有想过要告诉我。"

孟砚青:"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陆绪章:"嫁妆的事情也是你和他提的吧?"

孟砚青点头:"对,东拉西扯就提到了。"

陆绪章:"还有那个存折,我之前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存折的存在,他分明没拿到存折,怎么会知道上面的信息,现在终于明白了。"

孟砚青苦笑:"这存折就夹在书里,我当时早忘记了这件事情,竟然也没告诉你,你是后来在书里发现的吗?"

陆绪章:"嗯,随便翻书看到的。"

孟砚青听着这话,一时没言语。

那是一本非常厚的英文珠宝专业书,一般来说陆绪章不会感兴趣,他去看那本书,可能是有些想她了。

陆绪章猜到了她的心思,道:"就是你刚刚不在的时候,我整理你的遗物偶尔发现的。"

孟砚青:"哦。"

可能她自作多情了。

陆绪章望着一旁的松针,那松针尖端已经发黄了,在秋风中轻轻晃悠着。

他低声道:"一些具体的事,我整理下思路,回头和你说,嫁妆,存折,还有亭笈的教育问题,我都会和你交待。"

孟砚青道:"这些事情我们确实需要谈一谈,我需要拿到那些嫁妆,另外就是现在急需一笔钱。"

陆绪章:"好。"

孟砚青:"大概四千块钱就够了,你就把那个存折的钱取出来给我吧。"

陆绪章点头:"可以,那现在怎么办?你不愿意回家,那你住在哪儿?我把你安顿在哪儿?"

孟砚青看过去,她自然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

"我现在住在首都饭店,住得还比较习惯,你暂时不需要帮我安置。"

陆绪章蹙眉:"首都饭店?你住在那里?"

孟砚青知道他误会了。

虽然陆绪章比起儿子来不会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但显然他对自己有一个固定的印象,以至于他下意识认为自己在那里是当客人一样住着,舒舒服服的。

从他对自己的认识来说,是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竟然去当

服务员的--要知道,她以前吃苹果都要别人削好皮儿。

孟砚青含糊地放纵了他这个误会:"对,所以也还好,你不用担心我。"

陆绪章:"那我现在带着你去取钱,等拿到钱之后,我送你过去首都饭店,然后我们细聊。"

他这安排密不透风,但这显然不行。

孟砚青很明白,如果让陆绪章知道自己住在八人宿舍里,他这冷静就端不住了,可能直接把自己拎出来了。

所以她得先发制人,把握主动权。

于是她笑道:"今天我还有事情,重要的事情,所以暂时没有时间去谈那些。回头挑一个宽裕的时间吧,到时候你把钱给我,我们顺便可以谈谈别的,比如--"

她看着他的眼睛,道:"亭笈的教育问题。"

陆绪章顿时明白了。

他眸间泛起一丝狼狈:"他现在大了,有点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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