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衍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回了东宫。他身为太子,每日都须按时读书,处理事务,从不耽搁。姜清窈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她方才看得清楚,谢怀衍临走时曾不经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分明还是平日那般温和,只是她却莫名觉得那目光深处似乎还藏了些看不透的意味。

“窈窈,发什么呆呢?”皇后唤了她一声。

姜清窈掩下心底的异样,笑了笑道:“姑母,我只是尝着这点心,想起来了小时候的事情,一时有些出神。”

皇后微微一笑:“定是欢喜得很了。”

她又道:“依制,你们须得在日落前出宫。可惜今日匆匆一面,只能等到来日万寿再相见了。”话音至此,皇后的语气带上了难以言说的伤感。

秦瑜容挽住她的手臂,宽慰道:“日子还长,何愁没有相见之日?瑾宁,你多保重。”

皇后看向她,又看向姜元昀,目光中尽是不舍。然而她却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点点头,转头吩咐宫人送几人出宫。

马车停在宫门之外,姜家诸人便沿着宫道一路往外走。四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尽头,宫墙下,一双墨色的眼睛望着那背影,唇角抿成一条线。

“殿下,”福满察言观色,低声道,“姜姑娘许是暂回府住些时日,并非从此离宫。”

谢怀琤收回目光,没有作声,转身便朝着长信宫的方向走去。

*

回到府上,姜清窈陪着父亲说了许久的话,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知道,父亲和母亲分别这么久,定有许多肺腑之言要说。

姜元昀与秦瑜容是青梅竹马,自小便感情深厚,成婚后更是情意甚笃,然而却被迫分开了这么多年。姜清窈知道母亲心思细腻,不知因思念夫君和儿子流了多少眼泪。方才她看得清楚,父亲看向母亲的眼神里满是心疼。

她在窗边坐下,望着明朗的天色,心情松快了不少。诚如姜元昀所言,此次皇帝没有发话,便意味着他们父子可以多待些时日。想来数日后的新春,他们一家人可以团团圆圆地一道守岁了。

想到这里,姜清窈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她低头看向书案,发觉自己上次进宫前看了一半的书还摊开着,停留在那一页不曾翻动。书角被人细心地用镇纸压住,她心头一动,抬头看向正端着茶盏进来的婢女,柔声道:“淡月,这些日子我不在府上,多亏有你。”

淡月和微云是她身边最贴心最得力的两个侍女,微云心思活泛,能言善道一些,淡月性子安静内敛,但做事稳重。因此她离宫这些时日,自己院子的诸多事宜都交给了淡月打理。

“姑娘言重了,这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淡月道。

说着,她又从怀中取出一根莲花状的五色宫绦,道:“上回姑娘嘱咐我重新打几根绦带。这些日子我仔细择了颜色相近的丝线,重新缀了珠串和流苏。姑娘瞧瞧如何?”

时人常在腰间佩上宫绦,姜清窈也不例外。入宫前,她裙上的宫绦大约是因为丝线有些褪色破损,因而自中间断裂开来。

这宫绦样式精巧,姜清窈很是喜欢,因此吩咐了淡月,让她瞧瞧能否复原。

淡月手巧,比着原先的颜色,复又捋好了线,按着原先的花样仔细打了结,颇费了些时候才让这宫绦恢复如初,几乎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一旁的微云探头看了看,问道:“姑娘,这宫绦不知是何人所做?”

姜清窈将宫绦重新系好,抚顺流苏,摇头道:“我记得,这是我十二岁生辰时收到的一样礼物。那时我年纪小,不甚记事,只知道母亲交与我时,说是一位长辈亲手做的。我便不曾多问。”

淡月和微云对视了一样,面上俱是疑惑之色:“姑娘但凡过生辰,收到的礼物皆是附着单子写上名姓的,怎会有这么一样不知来历的东西?”

况且,这宫绦虽精致,却到底不算什么贵重之物,与姜清窈素来收到的其他生辰礼相较,实在显得寒酸。

“礼不在贵重,既然母亲转交给了我,我自然会好生收着。或许母亲自有她的深意吧,”姜清窈不欲多想,转头看向窗外,眉眼漾起莹亮的光,“今日的天光甚好,我去院子里坐坐。”

如今在家中的每一刻,她都格外珍惜。

*

这样轻松惬意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余,转眼便到了皇帝的生辰——万寿之日。这一日晨起,姜氏父子便循例入宫朝拜去了。而女眷则是傍晚时分入宫赴宴,再遥遥向皇帝贺寿。

夕阳尚未完全隐没进暗色的天幕时,姜清窈扶着母亲登上了进宫的马车。待辘辘车声响起,她抬手拂开车帘,看着京都大街川流不息的人潮,耳边听着此起彼伏的喧闹叫卖之声。

然而不多时,这样的烟火气息便消失殆尽。待进了皇城,那庄重肃穆的气息席卷上心头,姜清窈敛去神色,随母亲规规矩矩迈步下了马车,前去赴朝臣及家眷的贺寿宴会。

而贺寿宴后,另有万寿家宴。按照规矩,摆在正华殿的家宴一向是无外臣的,除后妃外,便是诸位皇子公主。而今年皇帝为示恩宠,破例令姜家女眷亦可赴宴。只是今年的万寿宴,皇太后却尚未回京,对皇帝来说,难免有些遗憾了。

姜清窈在母亲身后敛裙跪坐,双手平放在膝头,视线悄悄扫视着四周。皇帝独坐上首,皇后与贵妃分坐在下首两侧,一个端庄雍容,一个娇艳妩媚。显然,如今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便是这二人。皇后家世显赫,贤良淑德,地位稳固;而贵妃亦身受盛宠,虽越不过皇后,但也在后宫中占据了独特的地位。

太子等晚辈便分坐在下首。诸皇子原本是按着年龄序齿依次落座的,然而姜清窈目光望向最末那人,却发现他孤零零地坐在最外,六皇子反倒越过了他,坐在了前面。

长幼有序原是最严格的规矩,尤其是在皇家。然而此事落在谢怀琤身上却总会例外。六皇子是贵妃爱子,他执意要坐在兄长前,倘若皇帝不发话,又有谁敢劝阻呢?

姜清窈看向上首的皇帝,发觉他正执着酒盏,含笑望着殿内的歌舞表演,神色悠然自得,显然不会在意这些座次之事。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垂首默默举起面前的杯盏,浅抿了口酒。

鼓乐之声渐淡,倏然换了缠绵悠然的丝竹之声,将宴席上的微醺酒意陡然冲淡了些许。笛声婉转,琵琶柔美,笙箫相和,曲调细腻又清雅宜人,与宫廷乐曲的浩大庄重迥然不同。姜清窈轻轻阖眼,眼前仿佛出现了江南烟雨的绰约之景,只觉得心旷神怡,心中暗暗称赞这江南丝竹之声果然动听。

只是......她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看向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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