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前脚方踏入祝宅,当即迎面朝她围拢数十位家丁。
祝好见此阵仗却泰然自若,前院环佣明灯,她将手中琉璃灯盏举至齐眉,祝好眼视离她几步开外的祝岚香,她正斜靠黄花梨躺椅,惬享侧旁小厮为她摇扇送来的软风。
“姨母,此行为何意?若只为迎翩翩归家,倒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祝岚香自躺椅起身,她从小厮手中接过羽扇,摇身步至祝好近前,“迎你?”她以扇面挑向祝好下颌,“虽言我这个做姨母的自幼对你确乎稍有严苛,然姨母所为只望你得以靠己身处世,而你,竟于堂案上诬告姨母!祝好,你好生歹毒!我教养你十几载,你却以仇报恩?”
“教养?”祝好不免讽笑,她将抵于下颌的羽扇推移,“姨母口中的教养,便是将我作猫儿狗儿逗趣般呼来唤去吗?若非我爹娘遗留的家财商铺,姨母怎会得此良机享乐遣仆?此宅为我双亲所置,自我父亲病陨,姨母遂借抚养我之由将此宅与其钱帛占为己财,想毕姨母已闻我与宋姓郎君情事,宋郎近日便会登门提亲,翩翩既将婚嫁,祝家上下生业亦应交还我手,烦请姨母自行收拾行囊归乡,翩翩念及姨母所谓‘教养’,待姨母临去之日,可自库房拨二十两银以抚姨母数年辛劳。”
“你这小崽子!莫不是在打发叫花子?!”祝岚香呸道:“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你既嫁入异家,若将祝家薄财全数交予你这等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岂不平白将肥水引入外人田?你别忘了!我亦姓‘祝’!再则你姨父为赘婿,家中全权皆我主掌,与你嫁入夫家不可同语,翩翩啊,你愿嫁与谁姨母不拦,可你若以区区二十两将我遣散,想都别想!”
“此事与姨母是否姓祝存何干系?”祝好反诘:“我家名下布、衣两坊,其间更携淮城诸商营链,此为我双亲在世拼争而来的私产,并非祝家延传家财,故此,与姨母有何瓜葛?再言,诸产本就于父亲病逝前寄于我名下,如今转还我手,理所应当。”
“你……”祝岚香戟指祝好,她却如身患哑症半晌难言。
祝岚香心烦虑乱,祝好自幼在她眼皮底下茁长,她最知此女性情,蹑手缩脚不言,自小对己身诸事从未见主心骨,对她这位姨母更甚无计可奈,然自她令祝好以绣球招婿那日起,此女性情陡变,祝好宛如从驯良的小兔化作刁猾的豺狼令祝岚香尽失方寸。
她见祝岚香被呛得杜口结舌,祝好只感神怡心旷,她越过祝岚香及一众家仆欲向前行。
“等等。”
祝好止步,她耳闻祝岚香怡声下气道:“翩翩,你父母留置的两间铺坊近年生意素来惨淡,只堪堪维系家宅开支,姨母未有功劳也有苦劳,假若当年我未接手阿姊与姐夫遗留的商铺,你个小女娃娃如何能令两铺续营?”
祝好仿若未闻,她复迈一步,祝岚香急步紧跟,她翻脸比翻书快,并力扼握祝好手腕,致祝好手中的琉璃花灯因此劲坠地,然内里烛光竟未灭,反而愈烧愈旺,犹如坠凡斗星。
“祝好!你别不知好歹!此事若先不论,你诬告老娘谋陷你一事又该作何解?!是,我将你许给尤琅为妾实属不该,然我怎舍将你作他陪葬女?我祝岚香再如何心狠,又怎会、怎敢残害他人性命?三日后堂审,若你胆敢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我就……”
祝好俯身捡拾坠地的琉璃花灯,她想起自己的父亲之死极大可能与眼前的女人有关,不禁讪笑问:“姨母便如何?”
离京官堂审不过三日,若祝好在此间横生不测,祝岚香与尤衍自然难逃疑凶,她正是吃准这点,料定二人不敢对己身下手,方才出言挑衅。
她以指尖拨转琉璃灯盏,令其光映四围,“姨母所言倒并非全无道理,再者,翩翩未曾涉足商道,于此路不通,若将基业转呈姨母名下令姨母全权执事承我双亲之志,不失为一桩益事。只是……姨母亦得悉,我近日尚需了结与尤大公子的案事,翩翩因此险些丢却性命,我自是深信姨母不会谋害翩翩,今日于堂上也只是翩翩一时被冲昏了脑,翩翩给姨母赔不是。日来诸事繁冗,转名家业之事尚需翩翩仔细斟酌再定,翩翩只想好好将养身上的伤,余事便先搁置罢。”
“此案庞杂,更惹来京官执事,倒不知何时能了,翩翩亦不知何时方可得闲处理家宅之事,倘我嫁予宋郎,家产仍在我名下,届时若想转呈姨母名下恐怕也难了。”
大成婚律,若俩人结为夫妻,女子名下私产当与夫公有,而女子若想分利夫家财权,需以所育子嗣作拟,此律倒是作呕,尽磋磨女子,偏颇男儿。
祝好双亲已逝,其父临终前将余产商铺寄于她名下,若祝好嫁予宋携青,届时她名下的财权自然难以转呈祝岚香。
若依此前,祝岚香却未有此虑,祝好终归不过一颗软柿子,商铺皆书她名下又如何?此女胆怯与她相争,数年来皆是她祝岚香执掌两铺,城中诸商认得可是她这张脸!可如今祝好却与前判若两人,无形中暗生爪牙,再难令她肆意欺压。
祝岚香此前将祝好嫁予尤琅为妾,只因尤家与她立约,事后此女名下余产皆归她一人所有,祝岚香当时还觉着古怪,为何尤家偏要祝好这等灾星作妾,直至生事她方知,尤家买下祝好竟令其作尤琅的陪葬女,她虽不喜这小杂种,却尚未生出令她身陨的念行。
祝岚香思毕,神色稍喜,“翩翩所言之意,欲将阿姊薄产归置我名下?”她两手轻握祝好,言行温婉,“尤衍行此阴私姨母当真不知!若案审续而传我入堂言供,姨母必定相助翩翩,我虽不知此案细枝末节,然我若一口咬定尤衍,想必,于你易得利处,待此事结案,姨母再与翩翩细商转铺之事。”
祝好微微俯身,“如此,翩翩先谢过姨母,只是姨母切莫过甚偏私翩翩,凡事需以真言判论,姨母若入堂,诉己所知遂可。”
祝岚香面上作笑颔首,心中却早将祝好骂得狗血淋头,真当以为她瞧不出玄妙吗?这丫头所言明正,却暗喻以家产胁她成为此案人证。
她见祝好欲往己屋而行,遂朝两侧待侍家仆使眼色,家仆会意,复将祝好围困,祝岚香见此方道:“翩翩啊,近逢多事之秋,你虽身处家宅,然尤大公子行恶无忌,姨母难宽心,故令几位家仆送你回房,堂审前他们皆于外屋护你安危,以及……翩翩既言将诸产归置我名下,明日我便请人拟书,待你签署,方算成事。”
祝好沉默片时,乖顺道:“姨母所行,翩翩谨遵。”
祝好居室落座祝宅偏角,她原先的闺阁早已被祝岚香的女儿鸠占鹊巢,哪怕她的这位表姊年前出阁嫁作人妇,祝岚香亦未许她重栖己居。
祝好在众仆的陪护下行至屋外,祝岚香表面顾及她,无非变法将她紧囚眼下,以免她生事变卦。至于转名书契……她自然不会将双亲留下的余产商铺转属祝岚香名下,更不信仅凭祝岚香此等夯货的只言片语便定下尤衍的罪状。
好戏尚在后头,她且等着。
祝好踏入魆黑里屋,她已半月未临此宅,因着淮城连日降雨,烛具稍有受潮,祝好借着月色与琉璃盏费去好些劲才将烛具点燃。屋中陈设简单,并无稀贵摆件玩器。祝岚香遣来的家仆仍守外屋,想必她若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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