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灰扑扑的木门,门轴松动,门扇裂缝,十分眼熟。

见生看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聊城中,自己那个破旧小院的院门。

踏入其中,是会进入下一个新的洞幽秘境,还是回到之前的?

他望着这扇门,曲烛望着他,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意,眸底晦暗不明。

许多年前的黑冷雪夜,千里奔逃的疲惫,戒鞭噬身的痛楚,他跌跌撞撞,一路向东而行,本以为不会再有活路。

人生在世,栖宿不同,际遇各异,有人乘云,便有人行泥。

他是污塘里淤积的臭水,是雨后鞋底上沾着的烂泥,是被人随手拿来杀戮的刀,是夜里残灯下混沌不堪的影。

他甚至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曲烛是他盗来的身份,九也不过是鬼山赤一族的排序,他之于世,比一片鸿毛更轻。

他一直没有动作,见生有些困惑地转过头来,鼻梁高挺,目如晨星,脖颈白皙又纤细,隐隐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脉络,犹如繁枝纷落,已堪攀折。

“你想杀她,又不愿真的杀了她,因为她是你的母亲,对不对?”

见生的话语仿佛还响在耳边,曲烛漠然想,这自然是不对的。

因为这女人,本来就是被他杀了的。

他既想杀她,就真的会动手,没有半分迟疑。

正如当年聊城中,他发现一个落单的曲家人,旁支远系、志大才疏,寡言少语、父母早亡,是一个绝好的新身份。

他像杀鸡一样折断了那个“曲烛”的脖子,然后处理一番,让他连一粒灰都剩不下来,然后借着妖兽之力,将城中见过弃儿阿九、见过真正“曲烛”的人,都杀得干干净净。

他做事向来谨慎,不留余地,既不给别人留,也不给自己留。

“曲烛?”见生出声唤他。

日暮苍山,天寒白屋。

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雪夜深重,他在空无一人的暗巷中行走,前后都是无止境的黑暗,寻不到出口。

鬼山赤一族,即使在浩瀚海中,也是出了名的残暴,邪魔入体、神鬼不侵,但是伴随年岁渐长,族中之人往往会思绪混乱,陷入近乎癫狂的暴戾之中,在无休止的厮杀中耗尽最后一口气,蠢到不可救药。

身为族长的幼子,母亲又是来自浩瀚海之外的凡人,他自出生起,无一日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母亲得到的宠爱,只会将更多仇恨的矛头扯到他的身上,兄长们憎恨他,族人们厌恶他,父亲漠视他,母亲……只想着利用他。

他作低伏小、阿谀谄媚,拼了命地周旋,才侥幸求得一条生路。

父亲重伤濒死时,所有的人都为了鬼山赤族的至宝抢得头破血流,谁能想到,笑到最后的人,竟然会是他?

弑父杀母,屠戮手足,浩瀚海惊变,鬼山赤覆灭,他忍着焚心挫骨之痛,从十二都天阵中逃出,最初的想法,也不过是出来看看。

看看阵外的世界,是否会有所不同。

会有不同么?

“曲烛?”见生的声音高了些,手按在桃枝剑上。

他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弯下腰,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可笑的事,笑得不住摇头。

见生:“……”

这人怕不是疯了?

“莫担心,我只是……”曲烛笑着道,“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见生冷冷道:“你如今这样,是很可笑。”

如何能不可笑?

他抛弃一切、费尽心机想要看到的东西,其实那么早之前,就看到了。

不自知、不可知、不如不知。

看到了、失去了、毁掉了。

得而复失,偏偏失而复得。

“……平生犯煞,求而不得……”

瀛洲陈氏,天算一脉,晓古今、通幽冥、穷其未尽。

他们批出的命词,自然是很准的。

只是,曲烛的笑容缓缓敛起,还未求,如何就知不可得?!

他盯着面前破旧的木门。

洞幽秘境像是一面镜子,可以映出最深的内心。

他骗了见生,他当初并非只是让傀儡进入探查,他同样进入了秘境。

曲烛终于压住笑意,开口道:“莫急,我们现在出去。”

见生怀疑地看他一眼,与他隔开一些距离,左手向前递去,示意他先走。

手刚伸出,就被曲烛捉住了。

“你说,那扇门后面会是什么?”他压低声音,“见生,我是真的很怀念咱们一起在聊城的时候。”

见生呵呵一声,麻木道:“门后面是我的全尸。”

曲烛一愣,接着“哈哈”大笑。

“你真的……”他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半晌,摇摇头,用近乎叹息的语调道,“果然是你。”

“走罢。”

他拉着他,轻轻迈过了门槛。

下一刻,面前景色一变,几摞柴火歪歪扭扭堆在墙角,砖块垒出的简陋厨房里,灶台火烧得正旺,打着补丁的门帘微微晃动,像是随时都会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果然是随州城中的小院。

见生环视四周,有些怅惘。

距离他离开那里,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丁零”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落在了地上。

曲烛放开他的手,弯下腰去,在地上摸索一会,捡起一个东西来:“唔,这是什么?”

他们显然已经回到了第一重的洞幽秘境之中,夕照重新洒满大地,静谧而温柔,之前突然降临的黑暗,又突然消失无踪,那些伴随而生、蠢蠢欲动的诡异存在,也再次蛰伏大地之下,伺机而动。

见生凑上前,只见那是一个黑色的、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微有厚度,上尖下圆,表面十分光滑,像是……

“像是一粒种子。”见生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他也吃了一惊,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种子?”曲烛道,“我倒觉得,这就是那个被闭锁的秘境。”

“或许,也可以算作一粒种子。”他笑起来,将这个东西放入见生手心,“哥哥陪你去交东西,顺便领赏。”

“嗯。”见生合拢五指,也不客气。

两人再次向着那个小小湖泊走去,见生仰望天空,心想,一会出去的话,会不会同样有一粒“种子”落在地上。

“不会的。”曲烛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口道,“那个秘境之所以能被闭锁,是因为我的执念已了。”

“所以你在这个秘境的执念是什么?”见生有些好奇。

此处田园风光,倒有些退世避隐的意味在,只是和曲烛这样的人,怎么都联系不起来。

“……”

曲烛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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